可他没让人扔。
他对着这碟柿子枯坐了大半天,脑海里一度度回想过往。有些事情,终是明朗了。
不会有这样的巧合的。她爱悔棋、会做柿饼,还看上了那把缂丝扇子。
他和她的每一日相处都那样舒适,好像只要看着她就什么都好。哪怕她在烈日炎炎之下非要他喝温茶,他都生不起气来。
如果梦里的那个“阿鸾”不是她,便也不会是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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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打更声中,张俊领着人风风火火地闯入启德宫,押了小牧出来,倪婕妤身边余下的宫人也皆被看住。这动静自是惊醒了倪婕妤,连主位舒嫔都被惊动,匆匆地带了人过来查看。
张俊立在院中,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廊下满脸惊慌的倪婕妤,又朝舒嫔颔了颔首:“下奴奉旨办差,惊扰娘娘了。”
“……无妨。”舒嫔定住心神,却掩不住惑色,“不知出了什么事?”
张俊笑一声:“待查清楚了,舒嫔娘娘自会知晓。”说着,那双眼睛又冷涔涔地划了倪婕妤一次,“婕妤娘子也会知晓。”
言毕他便转身向外行去:“走吧。”随他同来的一行人就押着倪玉鸾身边的宫人,浩浩荡荡地离了这一方院子。
接着,两名大宫女上了前,在倪玉鸾跟前福了福:“娘子安好,奴婢们是御前来的。这些日子娘子身边恐怕要缺人手,便先由奴婢们服侍。娘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不知怎的,倪玉鸾好似被这句话抽空了力气,脚下一跌,舒嫔赶忙上前扶她:“婕妤妹妹?”
“不……不会的……”倪玉鸾惊慌失措。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查下来呢?砒霜掺在柿饼的白霜里,理当杀人于无形才是。
“婕妤妹妹?”舒嫔又唤了一声,见她仍无反应,就看向那两名宫女,“本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可眼下夜色已深,又下着雪,就劳二位先扶婕妤进屋歇息吧。”
“娘娘客气了,不敢当。”两名宫女恭肃福身,当即便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倪玉鸾扶了起来,搀进屋去。
与启德宫仅隔一条宫道的安和宫里,宫人们也因启德宫的变故紧张了一阵。盈月挑帘进了仪嫔的卧房,屏退旁人,将仪嫔唤醒,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禀了启德宫里的事。
仪嫔直至她说完才睁开眼,望着幔帐顶子,一声轻笑:“有什么可慌的?依本宫看,倪婕妤那个性子在宫里原也活不长,由着她去吧。”
她只是可惜,倪玉鸾办事竟这样不妥善,没能把顾鸾一起带走。
不过能除掉一个倪玉鸾她也不亏。对后宫中的人来说,“姐妹”总是越少越好。尤其是倪氏这样得宠的,早死早超生。
盈月齿间轻颤:“可是娘娘,阿才……”
“阿才什么也不会说的。”仪嫔慵懒翻身,抱住衾被,躺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阿才从一开始就是死士。他父母双亡,只有个妹妹在富贵人家做杂役,过的是动辄打骂不休的苦日子。
仪嫔便让娘家人将他这个妹妹接了出来,妥善安置,还分了几处铺子给她。哪怕她不会做生意,只将那几处铺子卖了,也够丰衣足食地过一辈子了。
阿才为着这些,对她肝脑涂地,自会咬死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
而在外人眼里,阿才只是她安和宫里一个打杂的小宦官,平日里都未必见得着她。
如此这般,圣上即便起疑又如何?纵是查到她家里去,安置阿才妹妹的那门子亲戚与她娘家拐出了十几道弯。那十几道弯之内,倒还有那么几位与舒嫔、何美人的关系更近。
若是帝王多疑,这两位便也要沾上嫌隙,日后她再寻机将错处彻底推过去就是;若是他不起疑,她便自然也是干净的。
仪嫔这般想着,再度沉沉睡去。紫宸殿里,楚稷彻夜无眠,万幸天明时的早朝也没什么事,朝臣们递了几本奏章上来就散去了。
离开宣政殿,他一语不发地往紫宸殿走。不多时,身后的宫人们就都察觉了异样,一时间面面相觑,又在张俊的视线警告中纷纷低下头去。
楚稷先去了趟乾字库,不多时走出来,又往顾鸾的住处去。
行至顾鸾的卧房门前,他迟疑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推门。
顾鸾还未苏醒,方鸾歌满面愁容地坐在床前陪着她,听得响动,回头一看,赶忙见礼:“皇上……”
楚稷定神:“退下吧。”
方鸾歌不敢吭声,磕了个头,往外退去。张俊与其他宫人们也没进屋,识趣地阖上房门,隔绝出一室安静。
楚稷在床边落座,目光凝视着她的眉目,脑海里胡思乱想着许多事情,最终在彻夜未眠的困顿中沁出一缕有些彷徨的笑。
“是你吧……”他呢喃自语着,将从乾字库里取出来的木匣放在床头。
阿鸾,是你吧。
阿鸾,你醒过来啊。
屋外不远处,两名宦官正结伴而来。
柳宜清晨时刚去宫正司放了杨茂杨青两兄弟出来,杨茂不愿再惹事,只想赶紧回驯兽司去。杨青却不放心顾鸾,执意要来看看。
杨茂终是拗不过他,也不放心他独自前往,就陪他一同过来。
这一夜,宫正司虽未对他们动刑,只让他们在一间牢室里待着,兄弟俩也都吓得睡不着。
杨青于是一路上都困得眼皮打架,脚下打了好几次趔趄,被杨茂拎着才没栽个大马趴。但到了离顾鸾卧房不远的地方,杨青还是提起了精神,开口就要喊:“阿鸾姐姐――”
话音刚出,杨茂看到了立在房门前的那一众御前宫人,一把捂住弟弟的嘴。
屋里,皇帝霍然回过头。呼吸凝滞片刻,他起身行至门口,一把将门打开。
兄弟两个刚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想跟门口的宫人询问顾鸾情形如何,看到他,顿时全跪下了。
楚稷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判断方才那声该是年幼的这个喊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谁教你这样喊的?”
杨青打了个激灵,说话都打磕巴:“顾鸾……顾鸾姑娘让下奴这样喊的。以后……下奴以后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