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天气和暖。长秋宫中安安静静,四下侍立的宫人都尽量不出声响,妥帖地维持静谧。
临近晌午,林嬷嬷端着汤药入了寝殿,皇后不知何时已起了身,从床上挪到了罗汉床边去坐。夕阳余晖通过半开的窗映照在她的侧颊上,倒将人映得更显疲色。
“娘娘。”林嬷嬷将药端到她面前,“药好了,娘娘趁热用。”
“先放着吧。”皇后轻声叹息,林嬷嬷又说:“六殿下在外候着。”
“又来了?”皇后浅怔,“昨儿不是告诉他了?莲姬追封的事让尚宫局去办。”
“是。”林嬷嬷恭肃地欠着身,“殿下只说想看看您。”
皇后哑了哑,心中情绪一时复杂。她是皇子们的嫡母,对庶子们说不上多亲热,但一直管教有方。六皇子月余前来为生母请封,她想着宫里的评说,觉得他平日里来长秋宫走动得少、与兄弟们关系也不近,便让宫人去提点了两句。
后来六皇子无甚反应,亦不再来长秋宫,她也没有多管。说到底不是她的亲儿子,与宫里就算并不融洽,她提点过了就已仁至义尽,并不想多费心神。
结果十余日前她忽然生病,六皇子却忽然又肯来了。时常在病榻前侍奉,倒比旁的皇子还勤勉些。
她最初只道他是还是为生母的事来的,可他一直不提。直至昨天她主动开了口,追封莲姬为贵姬,他也只是平平静静地道了谢。
今天又还是照常来了?
皇后想了想:“请他进来吧。”
林嬷嬷应了声诺,折出去请人。殷临晨不多时便进了殿,向皇后跪行大礼:“母后……”
“快起来。”皇后虚扶了他一把,和颜悦色地打量着他,“你母妃追封的事本宫已告诉尚宫局了。”
“儿臣知道,多谢母后。”殷临晨颔首,跟着便注意到那碗药,伸手端起,“药不宜久放,母后趁热用。”一副并不太在意生母追封之事的样子。
皇后抿唇笑笑,将碗接过,一饮而尽。身边自有宫女即刻端上香茶侍奉她漱口,待得宫女告退,她复又看向六皇子:“昨晚你大哥进宫问安,提起你也快十六岁了,到了该定门亲事的时候。本宫与贵妃会为你留意着,你自己也多上一上心,若中意哪一家的姑娘,及时来说与本宫。”
殷临晨面上露出三分喜色,拱手一应:“诺。”
之后又几句闲说,皇后显出乏意,就让殷临晨告了退。林嬷嬷在他退出殿外后上了前,眉心微微蹙着:“娘娘待殿下倒好,奴婢却觉得殿下虽是面上不显,可这突然殷勤……还是有所图的。”
“有所图就让他有所图去。”皇后神情淡淡的。
宫里的孩子,有个皇子该有的样子便是。他做出孝顺嫡母的模样,她这个嫡母就会给他该有的态度,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至于他那份恭顺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她无心在意。
林嬷嬷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皇宫这地方,事事都求个真心是最没意思的。娘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陛下心里揣着个顾宜兰,念了那么多年,娘娘不也熬过来了?
走出长秋宫,殷临晨望着西斜的夕阳,长声舒气。
宫墙的阴影斜映下来将他拢住,却拢不住他心底的畅快——许多事,他好像慢慢知道该怎么办了。
先前因为心中对苏衔忿忿不平的缘故,他从青楼中寻了个许婉眉送到苏衔身边。后来苏衔察觉不对,将许婉眉赶出了府,他原想杀人灭口,倒没想到许婉眉与江湖上颇有渊源,愿意拿些稀世奇药换一命。
那时他又恰好发觉了玫妃对大哥的万般情愫,就以此相要,逼着玫妃出人手将那些药接进了宫里,以免弄得他一身腥。
后来玫妃与许婉眉先后不明不白地没了,当真是意外还是别有旁因他不清楚,但总之药是留在了他自己手中,也安安稳稳地没有惹祸上身。
去年初春,他奉旨与丞相、大哥、三哥一同办差,最终却还是不被看重的一个。心中低落懊恼,久酿成恨,他便在盛夏寻机向父皇奉茶时在茶盏边抹了那么一丁点药,无色无味,遇水即化,莫说宫中太医,就是神通广大的暗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
父皇因此大病了一场。病中的父皇变得和善许多,喜欢儿子们守在床边,闲来无事就与他们说一说话,殷临晨心中的郁气渐渐消散。
但直到此番药倒了皇后,他才发觉原来利用这药还能办成一些他原本办不成的事。这样一比,他从前为了泄愤将苏衔的容貌与行踪透给想杀他的江湖刺客实是幼稚之举,胡乱用给父皇也并不理智。
他明明可以办成更多大事。
殷临晨一言不发地走着,心思千回百转。从未有过的雄心蠢蠢欲动,一声声地问他:他凭什么不能肖想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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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中,苏衔伏案疾书,忙忙碌碌一个上午。
这样下午就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