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衔看她的目光变得有点古怪。他见过的美人儿不少,婀娜的娇羞的,端庄的飒爽的,就算讨好他也会进退有度。
如此将胆怯写在脸上的倒是头一个,细品还有几分狗腿,可这狗腿小美人还偏生长得比她们都好看。
苏衔兀自一哂,大步流星地又向前走去,仍未松手。谢云苔只得趔趔趄趄地继续跟着他,走慢了怕他拽得费力要不高兴,走快了又怕踩到他的鞋跟,并不远的一路走得好累。
走进书房,苏衔终于将她松开,抬头的一瞬,他反手将她一推:“出去候着。”
她尚不及抬眼看上一看,他又挡在她前面颀长的身形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下意识抬眸的一瞬她只看到漆黑的屋中还有一道身影,不及看清就听到他的话,忙依言离开,识趣地依言退到殿外。
屋里的灯火很快燃明,从影子看,房中确是多了一名男子。苏衔与他一坐一立,应是在议事,然谢云苔站得远,一个字也听不见。
就算能听见她也不想听。
苏衔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性子,有的事她还是不知道为好,少知道点秘密兴许能保命。家国大事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活到出府。
长夜漫漫,谢云苔立在院外静静地等着。等了不知多久,打更声响起来,可屋里的议事还没结束,两道人影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几乎动都没动一下。
又过一会儿,周穆从厢房走出来,谢云苔忙一福:“穆叔。”
“你去歇着吧。”周穆和颜悦色,“不知要议多久,你不必守着。”
谢云苔又福了福,就告了退。明日她不当值,而且颐哥哥要来看她。颐哥哥不仅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她爹娘的义子,就算现下看情形她十之八|九不会有机会清清白白地嫁给他了,也不能让他与爹娘多担心。
这晚谢云苔做了个好梦,梦中家里还没出事,父亲走镖归来,给她带了江南的糕点。母亲在帮她绣嫁衣,颐哥哥坐在窗边读着书。他该是明年便要参加科考,他说若他中个举人就娶她。
她问他:“那万一中不了呢?”
他想了想,一笑:“那我会接着考。你若不嫌弃我,我们也先成婚。你若想等等,便等我考上再说。”
梦里她如那次交谈一般,嗔怒地别过头:“我哪会因为中不中举嫌弃你?你就是成心气我呢。”
程颐便将她抱住,笑着哄她说没有没有,他只是想她开心罢了。坐在窗边的母亲抬头看过来,眼中有两分责备,但眼底也笑意一片:“阿苔快别闹了,让他好好读书。”
她笑吟吟应了声哎,美眸抬起,又看他一眼——看到的却突然成了苏衔那张脸!
他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逼近,那笑容让她周身战栗。他执起她的下颌,端详着她,笑音寒涔涔的:“表妹别急,若哪天我不高兴把她掐死了,一定收表妹入府。”
谢云苔吓得低叫,刹那间,眼前一片明亮。
天亮了。
她喘着气坐起身,慢慢让自己安下心来,而后打水盥洗。她仔仔细细地绾好发髻、梳好妆,挑了身孔雀蓝的对襟襦裙来穿。
谢云苔其实并不太喜欢穿蓝色,但她知道颐哥哥喜欢。
她起床的时辰晚了些,待得收拾妥当,便差不多已到与程颐约定的时间了。谢云苔拉开抽屉,把苏衔昨日赏她的那枚玉戒拿出来,妥善地装在荷包里,一并拿走。
隔壁的院中,苏衔昨日刚赶回京中又议事到深夜,今晨便没去上朝,悠哉地传了早膳来用。他早膳贯不会用太多,常是细品一碗熬得香糯的小米粥了事。皇帝知道他的口味后,府中用的小米就都是宫中赏下来的贡米了,香甜味绝好。
最后一口用完,苏衔搁下碗,无聊地坐了会儿,咂嘴:没睡够,不想理政事。
他于是踱出房门,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儿时他最讨厌这样的深宅大院,因为他总是孤零零的,人人都厌恶他。这样的深宅大院便如同一头巨兽,他总觉得自己会在某一日神不知鬼不觉被它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学了一身功夫之后,这份恐惧便荡然无存了。他凭着一身功夫开始在府里找乐子,最初还会被抓包,很快就再没人能察觉他的踪影。
他慢慢看清了,府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两幅面孔。譬如大伯身边那个对大伯最是依赖的小妾,不知何时早已与三叔不清不楚了;还有他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祖父,私下里的龌龊事不止一件两件。
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对苏家仅有的愧疚与因愧疚和恨意纠缠而生的煎熬因此而荡然无存。蛇鼠一窝的一家子,没有谁比谁更干净,比他更丑的家丑多了去了。
淡青色的身影疾速划过亭台楼阁,快到几不可见,踏过青瓦也悄无声息。苏衔很快便走完了一圈,大失所望。
直到绕至后门,苏衔身形微微一顿。
目光飞速一寻,他隐入与后门紧邻的一方小院里。这小院地处他自己的那半扇府中,当下又无人居住,是绝好的隐匿之所。
他从后墙上的小窗上望出去,便见谢云苔正与一年轻男子谈笑。
苏衔眼眸微凛。这小狗腿原也是入府前就已另有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