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苏曜回到宣室殿忙了一下午。傍晚终于无事了,听闻顾燕时迁宫的事情已了,就直接往灵犀馆去,步入房中,却见四下里尚未燃灯,漆黑里传来轻轻啜泣。
“燕燕?”他一愣,在黑暗中勉强看出她的身影坐在桌边,就走过去。
不料他刚一落座,她哭得就更狠了,哇地一声扑进他怀里,抽噎不止:“太后……太后怎么那么好!她怎么不是我娘!”
“……”苏曜失笑,忙不迭地将她搂住,“没事啊,谈得来日后就多去坐坐,我娘就是你娘,好吧?”
她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他的手拢在他背后,一下下给她顺着气,半晌才敢问:“母后跟你说什么了?”
顾燕时哽咽着坐直身子,手里早已被眼泪染湿的帕子继续在眼下不停地擦着:“她……她跟你说的一样。”
“跟我说的一样?”苏曜没听懂。
她心里五味杂陈道:“她让我日后喊她母后……”她说着,心里又悲又喜。
前些日子她那么难受,总在想爹娘怎么那样,自己再也没有爹娘了。
今日太后说出那句话的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又有娘了。
“嗯,叫母后好。”苏曜一哂,趁她看不见,嘴角扯了一下。
母后怎么这么会哄人,他觉得自己输了。
.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二月中,顾燕时的信送进了苏州城。
自大正教被连根拔起以来,顾家的药铺几乎都关了,连在城郊的宅子也卖了出去,唯独还有一间药铺只是闭门歇业,留了两个貌不惊人的伙计守着。
苏曜差去的信差很懂分寸,一副和朝廷全无瓜葛的模样,将信送到,转身就走。
是夜,这封信踏着夜色连夜出城,当中一边避着无踪卫的眼线,一边几度巧妙转手,直奔西南。至四月末,信被转入了蜀地边界处的一处驿站,彼时天色已然全黑,顾元良已准备睡下,顾白氏读完信直连心跳都加了速,满面惊喜的走到床边:“你快看,阿时……阿时她还活着!”
时至今日,听到“阿时”两个字,顾元良最先想到的仍是早夭的长女。
他于是面无表情地将信接到手里,看了看,冷笑:“怕是有诈。”
“不会。”顾白氏急切摇头,“这是咱们阿时的字迹,我识得的。当初……当初我就觉得皇帝待她极好,这才肯隐姓埋名地到家里来见咱们,如今他果是留了阿时一命。元良,咱们……咱们把解药给他吧。大正教已没了,咱们留着那解药……”
“你说什么胡话!”顾元良脸色骤冷,“大正教没了,你就连女儿的血债也不顾了么?那解药咱们必须留在手里,我就等着看他终于一日气绝身亡,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顾白氏心神复杂地劝道,“她也是咱们的女儿。咱们做父母的对她算计那么多,已是对不住她。现下她既有命活下来,我们不能……”
顾元良一声冷笑:“你我给她一条命,倒还对不住她了?”
他说罢不欲再做争辩,背朝着顾白氏将被子一盖,径自睡下。
顾白氏滞在床边,怔怔望着他,满心无力。
四月末,天已渐渐热了,她却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冷的,冻得她发抖。
自从听闻阿时离世,或许还尸骨无存,她一连几个月愧悔难当。如今乍闻她还活着,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不想再失去这个女儿了,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夫君。
他们到底相互扶持了那么多年。
除却左右为难,顾白氏心底亦有不安。
这几个月,她总觉得这位相伴多年的夫君行事好似愈发偏执了。
他偏执地想要报仇,时时幻想皇帝在毒性发作时的挣扎,想得会笑,笑容连她都觉得害怕。
一应衣食住行上的事情他也愈发不在乎了,一味地只想躲着无踪卫,似乎只要不被他们拿到解药就什么都好。
顾白氏从未想过他会变成这个样子,试着劝过几次,却也无济于事。
几度无奈之后,她终是也只得躺下来,满心都在思索该如何才能再与阿时相见。
而顾元良其实也并未入睡,他面朝着墙壁,眼睛瞪得浑圆,想着信上的内容一颗心久久不能平息。
他先前就担心过,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万一研制出解药该当如何是好。若是那样,他们手里的解药与药方就会变得一文不值,皇帝自可还有大半辈子的逍遥。
那他们的女儿就白死了。
可今日的这封信,让他见到了希望。
他的心念动起来,想抓住机会,假意讲和,再寻个法子直接取了皇帝的性命。
皇帝杀了大正教那么多人,将他们的头颅献到先太子灵位前。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想取了皇帝的项上人头,献到自家女儿的灵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