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晨咬唇,叩首应诺。徐思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舒月,在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张。
但她很快就重新定住神,望着徐思婉,意有所指道:“多谢姐姐。其实抛开姐姐突然小产这事不提,有些端倪……姐姐原是有所察觉的,却不知可与陛下提起了?”
“还没有。”徐思婉莞尔,见皇帝看过来,她低了低头,“楚妹妹昨日来看臣妾时,聊起些有的没的,臣妾忽而想起些事情。但因不知与此案究竟有关无关,便也未与陛下提起,想着等一等宫正司的结论再说。”
他不由问道:“何事?”
她便探手摸向枕下,摸出一枚小小的青瓷圆盒,托于掌心,捧给他看:“臣妾素日与方才人走动不多,但前几日臣妾晋封倩嫔之时,方才人忽而遣了个宫女给臣妾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贺臣妾晋封之喜。臣妾见里头的东西状似药膏,问了那宫女这是什么,宫女回说是养颜的霜膏,沐浴后用上最好。可后来臣妾让路太医瞧了,路太医说,这东西里头用了桃仁、马钱子、三棱三味药材,且分量极重,是活血化瘀的好东西。若常年用它,养颜与否未可知,怀不住孩子倒是必然的。”
说着,她的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方如兰面上,一字一顿地又说:“当时臣妾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没去向才人妹妹兴师问罪。现下看来,莫不是真如花晨所言,才人妹妹竟是误打误撞先一步听说我有了身孕,有意送了这样的好东西来?”
至此,除却花晨所言之外,她的每一步都与昨日同楚舒月商量的法子一般无二。
若楚舒月真在算计她,她看上去便已入了楚舒月的局。
于是说罢她就将两指搭在盖面上,轻轻揭开盒盖。盒盖上的花纹从指尖露出几毫,正好朝向楚舒月与方如兰所在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紫色浓郁漂亮。
方如兰忽而开口:“姐姐怕是弄错了,臣妾从未给姐姐送过这样的东西。瞧这盒面上的葡萄花纹,倒像是莹贵嫔娘娘宫里的东西。”
如此一言显不在徐思婉与楚舒月的谋划之中。而若按原先的谋划,本是楚舒月此时该站出来指认在方如兰宫中见过此物,再由宫人查证,证明确是出自方如兰之手。
却听楚舒月也道:“是,臣妾也瞧这像莹贵嫔娘娘宫里的东西,早先在皇后娘娘处小聚,还见贵嫔娘娘拿着这样的盒子补过胭脂。”
“什么啊!”莹贵嫔秀眉蹙起,几步将徐思婉手中的盒子一把夺过,定睛一看,露出惑色。
下一瞬,她美眸瞟向徐思婉,徐思婉无声含笑,视线转回方如兰面上:“哪有什么葡萄纹?两位妹妹如此言辞凿凿,是都眼花看错了,还是另有缘故?”
二人一惊,目光齐齐投向莹贵嫔手中的瓷盒,便见那盒面上的花纹虽是紫色无误,却并非葡萄,而是紫丁香。
这样的纹样在宫中原也多见,甚至比葡萄所用之处更多。她们看错了倒不打紧,想成葡萄却显得古怪。
徐思婉冷冷垂眸:“我本无意怀疑两位妹妹,现下看来,两位妹妹心思倒多,是我想得简单了。”
说罢她转向皇帝,眼中露出失落,慨然叹息:“前日之事,臣妾愿与陛下明言。臣妾本没想到这和药膏,是楚妹妹来时忽而与臣妾提起,才又激起臣妾疑心。当时……她拿了枚葡萄盒子交与臣妾,说是从方才人那里得来的,让臣妾将药膏换进去。还劝臣妾不必心虚,因为那药膏原就是方才人所赠,用这盒子不过是为了方便宫正司顺藤摸瓜,算不得骗人。”
“臣妾本当她是好意,只为助臣妾抓出幕后元凶,险些就要依她所言做了。后来想起陛下屡次教导臣妾莫要轻信他人,才寻了个长得差不多的盒子出来,做了今日这番试探。现下看来……”她黯淡摇头,“原来臣妾当真险些着了她们的道,无形中害了莹姐姐。”
一番经过由她这样一说,全然颠倒。楚舒月未成想会忽生变数,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押她们下去。”皇帝漠然启唇。四名宦官即刻上前,楚舒月触电般回神,奋力一挣甩开他们,便欲扑向床榻:“你……贱|人!”
皇帝就坐在床边,但她竟也已无心顾及,一把拎住徐思婉的衣襟:“你、你害我!你颠倒是非……”
不及说完,就被皇帝一把推开。
他用力之大令楚舒月一下子跌坐在地,木然一瞬后回了神,惊慌失措地膝行上前:“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伴着两句话,她的眼泪涟涟而下,原该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样子,却只令他眉宇皱得更深:“押走。”
他不看她一眼,侧首只揽住徐思婉,生怕她再受惊吓。御前宫人们见状自不会再由着楚舒月说什么,上前一押,将嘴捂住,就往外拖去。
楚舒月一直哭着鸣冤,那声音渐渐离远,过了很久才彻底消失不见。方如兰则好似全然吓住了,几乎要被拖出卧房时才回了两分神,猝然大喊:“我没给你送过药膏!”
然这话自然无人理会,她脚下在门槛处一跘,就被拖了出去。
莹贵嫔又揣起了那副看好戏的神色,悠悠地目送她们,直至听不到声响才转回眼睛,望着徐思婉一笑:“好险,亏你留个心眼儿,不然她们有备而来,我怕是百口莫辩了。”
徐思婉依偎在皇帝怀里,柔弱乖顺,闻言不着痕迹地将功劳推给了他:“姐姐谬了,陛下圣明,岂会容小人随口攀咬姐姐?便是我没有防备,陛下也自会查个明白,还姐姐个清白的。”
莹贵嫔朝她眨一眨眼:“适才我火气冲脑,让妹妹见笑了。现下既已洗脱嫌隙,我便回去了,妹妹好生养着,养好了去我那儿吃葡萄。”
语毕她向皇帝一福:“臣妾告退。”
皇帝笑笑,并不与她计较先前的失礼,任由她告退。
徐思婉露出疲色,他就扶她躺回了床上。
大局到这一步便算有了定数,她接下来要做的,只剩在宫正司从楚舒月与方如兰口中问出口供后,煽风点火地将疑点引到玉妃身上。
诚然,这一把火终究烧不死玉妃,可他这样恼恨、这样心痛于那个“孩子”,心里会一直记得玉妃欠下的这笔债的。
而她自己,也会记得这笔债——她希望有生之年能得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这个孩子根本就是假的,让他痛不欲生的,只是个他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宫女的血。
她拉宁儿出了火坑,宁儿现如今对她死心塌地。那日她受了伤回来,花晨去告诉宁儿她需要及笄之年女孩子的血入药,宁儿二话不说就割破了胳膊,取了足足一小碗血给她。
花晨将那血装进鱼泡,藏于她的床单之下,长甲一抠即破。
鲜血染红她白皙的手、浸透她柔软的寝衣,再搭上小产后会出现的浮脉,就连太医也不得不承认,这像是小产。
她要他为此恨上玉妃,再因为这份恨意,不能如先前一样自欺欺人地和稀泥。在后宫里这个也想宠、那个也想要。
再待来日时机成熟之时,在他需要在她与玉妃间做出抉择的时候,这个“孩子”的冤魂会帮她拨动他心里的那杆秤的。
而玉妃……现下或许还在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吧。
她或许还在庆幸,又有两个傻子替她送了死却不能供出她。又或者,她还会轻蔑地觉得是徐思婉道行不够,费尽力气也伤不到她分毫。
可玉妃想错了,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动不了她,能动她的只有皇帝的心。
就像唐榆说的:
杀人,诛心。
作者有话说:
我就知道你们把药膏忘了,在第53章 。用的是方说的三味药,让路遥做的。
瓷盒:楚顺了莹的,假意投诚骗Swan说是方的,想临场嫁祸给莹,就算锤不够实也能把水搅浑。
但是Swan也只是假意接受,整了个差不多的。
总的来讲就是两边互相套路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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