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有人能技高一筹将她除掉,否则她就会不计手段地一步步爬上去。到了那个能与天子并肩的位子上,再令天子也坠入深渊。
他欠秦家的命,她会一条条清算清楚。
她含着乖巧的笑意自顾喝了口茶,月夕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娘子,四小姐来了。”
徐岳氏闻言,下意识地又看向唐榆,唐榆笑道:“我知伯母要来,备了些年礼,正好去取。”言毕起身告退,徐思婉向外扬音:“快请。”
思嫣进了屋,徐岳氏就不再多提宣国公府一事,只拿出提前备给二人的压岁钱为她们贺年。
压岁钱是给小孩子的东西,这样出了嫁的女儿原不必再拿,但当母亲的既然有这份心,女儿们便乖乖都收了。除此之外,徐岳氏还给拈玫阁与敏秀居的宫人们都备了些礼。到了晌午,母女三人又一并用了膳,徐岳氏用过膳才走。
思婉和思嫣一起将她送到朝堂与后宫之间的那道宫门,再往前就是紫宸殿。放在平日,紫宸殿思婉也去得,只是此时入宫觐见的朝臣正多,她们不好再往外去,倒正好让唐榆再去送送。
徐思婉回到拈玫阁,屏退宫人,独自想了会儿宣国公府之事。唐榆回来见花晨月夕都在外面,想了一想,叫上花晨,一并进了屋。
徐思婉原料到他大抵有话要说,却不料他叫花晨同来。定睛间不由一滞,视线落在唐榆面上,静待其意。
唐榆摇摇头:“我知道娘子有意维护我的颜面,但在宫中,许多事都需身边的掌事宫女配合行事。我早先就仔细想过,花晨姑娘也是娘子信得过的人,不妨什么都让她知道,这样日后若有什么,我也好与她商量。”
花晨闻言,只因他语中的自称露出三分疑色。徐思婉略作沉吟,心下了然。
先前她虑及唐榆的身份,又知他性子有几分清高,就没将事情告诉花晨。这样一来,她若私下留他说话,看着就像是连花晨也信不过,是以小心提防。如此若时久了,饶是花晨与她相伴多年,她也摸不准花晨会不会生出怨怼,所以唐榆说得也对,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开诚布公。
徐思婉缓了口气:“那叫月夕也进来吧。”
她自家中带进来的四个婢子,兰薰桂馥资历稍差一点,花晨月夕却都是自幼相伴,是她实实在在的心腹。这事若能告诉花晨,也就不必瞒着月夕了。
花晨被他们两个的哑谜弄得满目不解,倒也不急着问,挑帘出去唤了月夕。再进屋一看,唐榆竟已自己搬了张绣墩坐着。
徐思婉一睇她们两个:“你们也坐。从前咱们在府里原没有这么多规矩,入了宫把你们都束得拘谨。今日将这些事给你们透个底,日后私下里大家便都随意些好了。”
二人一福,各自也取了张绣墩,在茶榻前落座。接着不必徐思婉多言,唐榆就将唐家与徐家的旧日交情、以及唐家后来如何败落、徐家又是如何一直关照他的过往一一说了。两个姑娘家听得瞠目结舌,月夕哑了哑,起身深福:“原不知还是有这样的过往……这可说得上是与徐家过命的交情,当称一声唐公子才是!从前若有逾越的地方,公子……”
“快免了吧。”唐榆听得失笑摇头,他颔一颔首,声音清隽温和,“我告诉你们这些,原也不是为在身份上压你们一头。只是咱们既要一道帮娘子做事,总不能相互生出猜忌。其实你们伴在娘子身边的时日远比我要强上许多,娘子能说拿我当哥哥,心里未尝不是拿你们当姐妹,你们若知道了这些就对我客气起来,可就是拿我的出身寻我开心了。”
月夕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花晨抿笑,打量着唐榆,斟酌道:“既然都是能交底的人,那我可有话直说了。”
唐榆点点头:“你说。”
花晨眸光流转,望向徐思婉:“娘子,今日之事虽则有惊无险,奴婢细想却觉得奇怪——算起来,娘子是四月里入的宫,小公爷阻拦娘子车驾也是那时的事,这都过了八个多月了。陛下初时因这事心存芥蒂,倒在情理之中,可太后那时都没说过什么,何以现下会突然提起?”
“我方才也在想这个。”徐思婉长声舒气,“想是……近来有人在太后面前嚼了舌根,让太后留意此事了。好在太后并非真要乱点鸳鸯谱,否则只怕终是有祸。”
月夕性子直爽些,闻言浅怔:“竟如此凶险么?就不会是正好碰上宣国公夫人入宫议起婚事,太后就顺口一提?”
花晨无奈地瞥她,她顿显窘迫,离席伸手从茶榻的榻桌果碟里摸来两颗梅子,又悻悻地坐回去吃:“我就这么一说……”
唐榆沉吟半晌:“我适才在想,是谁嚼舌根其实倒不妨事,症结所在还是小公爷这个人。阻拦娘子车驾的事他已然做过,宫中人人都知他对娘子有情。这话柄就像把刀,只消他还在,刀就一直悬在娘子头上,不知哪一日会落下来。”
他这话里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月夕听得打了个寒噤,试探道:“可是……总不能为着这个……杀小公爷灭口吧?”
“自然不能。”唐榆笑一声,顿了顿,正色道,“我只是觉得,既然如此,若能给小公爷寻一门亲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若有了妻室、有了孩子,少时的一些过往总会变得不值一提,流言也就闹不厉害了。”
“这倒是个办法。”花晨点点头,“不若正好借着太后提起的契机,娘子顺水推舟地对这事热心一些,帮小公爷推举些才德兼备的贵女?这样一则成了事可免去后患,二则推举之间娘子也摆明了态度,可堵那些人的嘴。”
徐思婉柔声笑笑,却摇头:“他的事,我原也有些打算。眼下这般……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实在不成,你们这法子倒也可以。可若是过得去,我还是想依自己的法子办。”
“娘子心思缜密,若有打算自是最好的。”花晨听她这样说就松了口气,徐思婉不想再多言这些烦心事,遂懒懒地扯了个哈欠:“我要睡一睡。你们将那些剩下的福字拿去,给四妹妹、莹贵嫔、吴充华、苏徽娥都送些,皇后娘娘那里也记得奉上两张。晚上既有宫宴又还要守岁,若是无事,谁也别来叫我。”
“诺。”三人不禁一哂,唐榆就送那些福字了,只留下花晨月夕侍奉她就寝。
这一觉徐思婉睡得昏沉,睡梦之中,心里很乱。许多旧事都在心头扰着她,让她直后悔自己认识卫川。
报仇的那些念头,她到底不是从三岁起就有的。三岁的孩子还太小,知道害怕、也会不安,却不知世上还有复仇这条路可走。
而她又在太早的时候就结识了卫川,那时复仇之心尚未萌芽,相伴之下便总有些情分是真的。后来她生出了那样的心,对他也有了利用之意,却也总有愧疚并生,时时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再睁眼时,周围已天色昏暗。徐思婉翻了个身,平躺在那里,一双美眸直勾勾地望着幔帐顶子。她将手搭在额头上,久久沉吟不言,直至花晨推门而入,立在床幔外轻道:“娘子……该起了,若再不起,怕是要误了宫宴的时辰。”
“嗯,醒了。”徐思婉道。说罢就坐起身,花晨边扶她边禀话:“福字都按娘子的意思送去了,皇后娘娘、吴充华娘娘与苏徽娥都回了一张,但莹贵嫔娘娘说自己的字不好看,便不肯写,就着人送了条珍珠手链来。奴婢瞧了瞧,成色极好。”
徐思婉笑了声:“那今晚就戴。”
正好今晚依着大魏过年的规矩,女儿家尽要穿大红赴宴,多一缕莹白在手腕上,必会衬得好看。
花晨又轻道:“锦宝林那边,适才遭了陛下训斥。”
徐思婉一怔:“还坐着月子呢,怎的就挨了训斥?”
“说是锦宝林思子心切。”花晨垂眸,“借着今日是除夕,她托方才人求到了御前去,说是想见皇次子一面。陛下或是因忙着见前来贺年的朝臣宗亲本就心烦吧……便将方才人斥走了,另差御前宫人专门去妙思宫告诫了锦宝林一番,要她适可而止。”
“瞧她托的这人。”徐思婉嗤笑摇头,“方才人那张嘴,我们都嫌聒噪,只怕在陛下面前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不能成事。不过……”她顿了顿,“锦宝林也可怜,孩子生下来就抱走了,竟连一面也见不上。”
“有什么可怜的。”花晨忿忿,“早先是她自己为了算计娘子,连孩子的安危都不顾。奴婢倒觉得皇次子可怜,摊上这样一个糊涂又恶毒的母妃。”
徐思婉笑笑,不予置评,侧首问她:“从前咱们与锦宝林走动得多,你与她身边的下人可有交情?”
“有是有。”花晨颔首,“只是她那时就存着心要害娘子,身边的下人只怕也是表里不一,娘子若想离间她们为自己办事,恐怕也不大容易。”
“我用不着她们为我办事。”徐思婉轻哂,“但以她现在的处境,身边下人的日子必定更不好过。你平日与她们搭一搭话、接济一把总是可以的。咱也不求她们念着咱们的好处,只是得让她们知道该恨谁。将这水搅混了,免得她们一个两个只知道冲着咱们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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