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殊荣(1 / 2)

谋夺凤印 荔箫 10591 字 6个月前

翌日清晨, 皇帝下旨晋充衣何秋月为锦宝林,皇后与太后俱有厚赏颁去。便是在拈玫阁中“安养”的徐思婉也听说锦宝林的住处被踏破了门槛, 就连像方才人那样素日刻薄的也都备下厚礼赶去道贺了。

徐思婉对此没什么兴趣, 就像蛰伏在草丛里等待狩猎的狮,不会在意远处的鹿群如何打闹嬉戏。若真让她费神,她倒更愿意想想下一次送谁归西合适, 毕竟秦家的账离算清还远着呢。

过了晌午,皇后又遣了听琴来。听琴一如既往地恭敬守礼,进屋便福身道:“贵人娘子安好。皇后娘娘听闻娘子近来身体渐好,想邀娘子去长秋宫一叙。”

徐思婉颔首:“我也正准备去向皇后娘娘问安。”

这样一问一答之间, 双方自明其意。听琴就先退出了拈玫阁, 回长秋宫复命。花晨领着宫女们一起为徐思婉梳妆,徐思婉专门从皇后前几日送的首饰中挑了几件来戴, 穿的衣裳则一应是尚服局日常制了送来的, 并无半件是皇帝特意赏赐的衣料。

梳妆妥当,徐思婉步行而往, 约莫一刻后入了长秋宫的宫门。门口的宦官见状,即刻进去禀话,不多时又折出来,笑道:“贵人娘子请。”

“有劳了。”徐思婉随他一并入殿, 皇后身着一袭杏色对襟的常服, 安坐在寝殿中的茶榻上。她衣衫上没有太多繁复的绣纹, 珠钗也简单,手上正坐着女红,看上去很像一位寻常人家的贤妻良母。

徐思婉却不敢因此大意, 一丝不苟地施大礼叩拜:“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手中的绣活又绣了两针, 才像刚看见她似的, 笑吟吟地抬眸:“贵人来了,快坐吧。”

“谢娘娘。”徐思婉拎裙起身,被听琴扶去茶榻另一侧落座。皇后将没做完的绣活随手交给听琴撤下去,抿起微笑:“贵人安养数日,宫中风云变幻,不知贵人怎么想。”

徐思婉恭顺垂眸:“后宫之中以和为贵,百花争奇远好过一枝独秀。陛下若能雨露均沾、让皇家枝繁叶茂才是最好的。况且臣妾养病时多得皇后娘娘照料,也不曾受什么委屈,倒偷得一时清闲。”

这番话听得皇后舒心而笑:“好个偷得一时清闲。先前看贵人盛宠,本宫倒不知贵人还是这般洒脱的性子。”

徐思婉依旧低着眼帘,仿佛未觉她目光中的凌凌审视,径自温婉笑道:“世上的荣华富贵,若要争是争不完的,不如宽待旁人,也宽待自己。”

“宽待旁人,也宽待自己。”皇后默默念着,缓缓点头,叹道,“这般一听,玉妃倒不如你了。”

徐思婉浅怔,美眸抬起,扫过她眼中的意味深长。知她有话,会意地探问:“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其实陛下还是念着你的。”皇后徐徐言道,“那日议起陶氏之事,陛下还说要去看看你,本宫也有意同往。可玉妃说你既要安养,旁人还是莫要搅扰的好,免得陛下一去礼数又多,再令你累着。啧……”她轻轻摇头,“这话在理,陛下也说不得什么,只得罢了。可咱们都是女人,玉妃这话里什么意思,本宫明白,贵人也明白。”

言毕,她凤眸瞟过,一言不发地等徐思婉的反应。徐思婉却只笑起来,笑出了声,好似听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到不得不摸出锦帕掩唇,以免仪态有失。

皇后目光一凝:“贵人笑什么?”

徐思婉噤声,眼底却仍笑意深深:“臣妾失仪。臣妾只是没料到……玉妃娘娘素日端庄大方,竟也会做出这般使小性子的事。其实六宫妃嫔尽在皇后娘娘执掌之中,孰是孰非娘娘心中自有一杆称,自会令万事井井有条。依臣妾看,这点小心计大可不必使到娘娘面前,不论娘娘还是陛下,都不会为着这么几句话就令臣妾受委屈的。”

皇后边听边露出笑意,启唇赞许:“你很懂事。”

“娘娘谬赞。”徐思婉垂眸。

她懂事,她自然“懂事”。既知皇后在有心试探她,她当然会摆出令皇后满意的样子。

以她现下的身份,能得皇帝青眼自是重中之重,但若连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也肯拉她一把,当然更好。

皇后蕴着浅笑,抿了口盏中清茶:“锦宝林是你们一应新嫔妃中头一个有孕的,也是陛下继位之后头一个有孕的。今早听玉妃的意思,是想好好抬一抬她的身份,让本宫劝住了。”

徐思婉颔首:“树大招风,娘娘是为锦宝林好。”

“是啊。”皇后舒了口气,“本宫觉得正因她是头一个有孕的,才需格外当心,必要让这孩子平安降生才好。位份之类都是虚的,日后再晋也不迟。现如今……”她语中一顿,“锦宝林既要安胎,也不便侍驾了。本宫听闻你从前得过可随意出入紫宸殿的恩旨,那你便常去走动一二,只当是为免了锦宝林的辛苦、是为皇嗣着想。”

“诺。”徐思婉离席,深深一福,“臣妾遵旨。”

“你回吧。”皇后抬了抬手,“陛下时常念着你,若非有玉妃规劝,只怕早就要顾不得你在安养。如今听说你病好了,他必要去见你,你回去等着接驾吧。”

“诺,臣妾告退,改日再来向娘娘问安。”徐思婉莞尔,再行一福,就告了退。

.

退出长秋宫,日头已退去晌午的灼烈,徐思婉搭着花晨的手缓步前行,不多时路过锦宝林所住的妙思宫,见宫门处也已安静下来,想是前去道贺的妃嫔们都已经散了。

徐思婉一时恍惚,许是因为没看见预想中的热闹,她望着那道宫门,莫名生出一种寥落之感。

身旁的花晨轻道:“皇后娘娘好厉害,适才句句挑拨玉妃与娘子,却又硬说得听不出指摘的意味。前些日子压制了娘子,如今又来压制锦宝林,偏还听着都像是为着娘子和锦宝林好的。”

“有一句错了。”徐思婉一哂,目光从妙思宫那边收回,不急不慌地继续前行,“在我和玉妃之间,她算不上挑拨。”

若是她从前与玉妃关系不错,皇后这话便是挑拨,可她们本也不是那样。

“是。”花晨应了声,徐思婉又道:“至于前些日子……她倒也算不上打压我。我若贵为皇后,想拉拢一个小嫔妃前也要先做试探,认准对方足够恭敬、也足够通透才好。若不然惹了麻烦,一国之母的名誉受损可不好听。”

花晨又问:“那娘子真打算帮她?”

徐思婉嗤笑:“这话说的。这是后宫,有什么谁帮谁,左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若不投她的门,让我直面玉妃的敌意,你当我日子会好过?”

“可莹贵嫔娘娘那边……”花晨薄唇一抿,“近来是走动少了,但是敌是友,也还说不清。”

“怕什么,人和人之间,本也大多都是过客。再说……”她语中一顿,“莹贵嫔与玉妃之间多有龃龉,但与皇后终究还算过得去。我没去投玉妃就算对得住她,但她是否对得住我,我可说不清楚。”

说起来,莹贵嫔有些古怪。自吴充华帮徐思婉抓出阿凡之后,莹贵嫔就再没在她面前露过脸。

徐思婉时而觉得这是心虚,否则这改变别无解释;时而又觉得若是心虚反不该做得这样明显,莹贵嫔看着横竖不像个徒有美貌的傻子。

回到拈玫阁,徐思婉让小林子端了两碗冰镇酸梅汤来,与花晨一起喝。

汤未饮尽,唐榆进了屋,衣衫上浸着明显的汗渍,看得徐思婉一愣:“去哪儿了?”说着又扬音吩咐小林子,“再去添碗酸梅汤来。”

外头应了声“诺”,不过多时,小林子端来酸梅汤,就又退了下去。

因有花晨在,唐榆没有落座,立在徐思婉面前边喝酸梅汤边说:“下奴去太医院了,好帮娘子留意太医们。”

“这样未免太过明显。”徐思婉蹙眉。

“可若不去走动,难以知根知底。”唐榆说着笑笑,“娘子放心,下奴没说别的,只是借口张庆伤重高烧不退,先探一探太医们的口风。太医们虽是医者父母心,但素日见惯了达官显贵,拜高踩低的也不少。娘子若要用人,这样必定不行,就可先筛了去。”

“这倒是个办法。”徐思婉点点头,“张庆那边,你必要好生照应着。每日给他添一碗汤补身,鸡汤鱼汤牛肉汤都可,让小厨房挑上好的肉去炖,从我的月例里出。”

“诺。”唐榆应下,徐思婉略作沉吟,转而又道,“今晚不必让小厨房炖了。你让他们备好食材,就说我一会儿会亲自下厨。”

“诺。”唐榆颔首,将碗中剩余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就拿着碗出去传话去了。

徐思婉在房中安然等着,傍晚提前了两刻先用晚膳,用完就去了小厨房,着手炖汤。

这世道对女人的要求总是苛刻,既要说“无才便是德”,巴不得姑娘家都不读书;又偏要求个“贤良淑德”,哪怕是她这样大户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也总要学些厨艺,为着日后伺候男人。

徐思婉的手艺是徐家夫人手把手教的,说不上精湛,却也算是拿的上台面。

她知晓男人们喜欢这样的女子,总是学得认真,那时候母亲常夸她聪明好学,却不知她之所以学得那样尽力,是盼着有朝一日能靠这些手艺拴住一个男人,再将他送进阴曹地府里去。

小厨房听闻她要亲自下厨,各样食材都备得很仔细。一整条鱼不仅刮了鳞去了脏器,还去了整片的鱼骨,以免伤了她的手。做鱼时免不了的葱姜蒜也都在旁边备妥,另还留了两名手脚麻利的小宦官,可随时上前帮厨。

徐思婉将鱼先入了油锅炸焦外皮,心底慢慢盘算着时间。这个时辰,倘使不是政务格外忙碌时,皇帝就已没什么事了,一会儿就可翻牌子。

若他传她去,她就将这道鱼汤端去紫宸殿。

而若他亲自过来……

徐思婉含笑垂眸,闻着渐渐浓郁的新鲜,心平气和地继续忙着。

约莫一刻后,炸出香味的鱼连带初显奶白色的汤汁一起入了砂锅,继续小火慢炖。她所站的位置正好背对房门,花晨立在灶台一旁,侧对房门的方向。这两个位置若不刻意回头,都看不到房门处的动静,但徐思婉面前的墙上刚好挂了柄菜刀,菜刀磨得锃亮,足以倒映人影。

是以又过两刻,徐思婉忽闻背后微有响动,抬眸之间,正从倒影上看到那帮厨的小宦官蓦然矮了下去,跪地施礼。

她若无其事地启唇:“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说陛下还念着我……或许今晚会来,我便先回房等着去。你在这里看着些,一会儿汤炖好就送去给张庆,让他趁热喝,鱼汤放凉了腥。”

“诺。”花晨福身,就想先去寻盛汤的瓷盅来,甫一转身顿时花容失色,慌忙拜倒:“陛下圣安!”

徐思婉闻言一惊,忙也回过头,视线在他面上滞了一瞬,她才垂首深福下去。那弹指一息间,她酝出酸楚,双眸顿时泛红,委屈与思念翻涌而出。

齐轩踱步上前,却在还有三两步远时就停下脚。他淡看着她,眼中隐有不满:“朕听闻贵人亲自下厨,还道是为了朕,原来不是?”

她闻言仰起脸,那片红晕已氤氲而开,直将眼尾都染出一片好看的绯红。他看得一怔,她酸涩道:“臣妾还道陛下将臣妾忘了,既盼着陛下来……又恐期许落空,只得胡乱寻些事情来做,打发时间。”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的委屈,她迎着他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