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点了点头?。
胡俊恍然,炒面这种夜市必备小吃,确实很适合网吧这种地方。
周围有?客人?回过神,忙不迭问:“兄弟,这外卖也太香了,这是哪家的?”
胡俊摆手:“不是外卖,这是我开?店的朋友,做工作餐做多了,让我们帮忙解决一下。她只卖堂食,不做外卖的。”
围观群众惊了,这什么神仙朋友:“具体是哪家店啊?只卖堂食,大不了我去店里吃。”
胡俊道:“就那个很红的裴氏食府!”
裴氏食府的名声,最?近虽说有?些被宋家酒楼压下去。
不过浔阳人?对这小饭馆,基本都有?所耳闻:“就是那个特?别?好吃的裴氏食府?”
“兄弟,你这也太幸运了,有?这种朋友。”
这边一片热闹,周围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就连邵清和也往这个方向瞟了一眼。
胡俊抓住机会,拿了一份到邵清和旁边:“学弟,我朋友给我们带的炒面,多带了一份,你尝尝?”
邵清和正?想?拒绝。
但胡俊已经眼疾手快地掀开?一次性饭盒盖子。
刹那间,浓郁的,带着小麦香味的香气从盒子里冒出!
刚才胡俊和裴宴的一举一动,都是提前排练好。
就是为?了把这份炒面带到邵清和面前。
最?开?始裴宴提出计划,把二世祖们吓得,还以为?裴小老?板是看上邵清和这小子了。
听她说是缺个二厨,才明白过来,邵清和这小子脾气不好,招人?确实不能空手来。
这份炒面,是裴宴从面条开?始,精心制作的。
揉面的时?候加了碱水,面条变得更加柔韧,用?压面机压成细面,煮熟后撒上油备着。
用?油润锅后,打进全蛋液,炒散后出锅控油备用?。
另起锅炒香豆瓣酱,加入切丝的洋葱和切成末的大蒜继续炒香,再用?葱油把切成斜片的火腿肠煎至表面酥脆。
火腿肠选用?的是淀粉含量较少的种类,肉味更加浓郁。
再加进切丝的青椒、胡萝卜,以及青菜、黄豆芽,炒至八成熟后加入鸡蛋,再抓一把细面进去,颠锅翻炒十几下后,沿边浇进一圈酱油上色提鲜,最?后加入辣椒粉、孜然粉和少许花椒粉,翻炒均匀后出锅装进盒子里,马不停蹄就来了网吧。
夜里路上车不多,裴宴开?得很快,现在炒面还是热腾腾的,冒着刚出锅般的白气,黄亮油润,香气四溢。
邵清和的眼珠子在那盒炒面上凝固住。
离开?邵家后,他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离开?这个圈子,多久了?不曾闻到这般诱人?的味道。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一筷子炒面。
炒面上色均匀,是黄亮的颜色,边缘带着一点点的焦褐色。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一筷子面放入嘴中。
邵清和出身第一梯队厨艺世家,还没离开?家族的时?候,在小辈里也算是最?有?天赋的那批。
他的味觉,自然不是常人?能比。
然而?,这一口下去,他不由瞪大了眼。
——太好吃了。
面条大概是这年轻女人?自己做的,比市面上卖的还要柔韧一些,外面均匀地裹上了酱汁,辣椒粉和花椒粉的味道融化其中,蒜香味也很足。
炒面刻意多炒了一会,边缘炒成了焦褐色,但是并没有?变苦,反倒有?种独特?的焦香味。
配菜选用?得也很合适,蔬菜爽脆入味,淀粉肠外皮酥脆,一口配菜一口面,不仅不会像是一般的炒面那样吃几口就腻,甚至恨不得一直就这么吃下去。
邵清和饭点吃了几个糍饭团垫肚子,此时?过去不过三四小时?,其实并不饿,但他竟把这么一大盒炒面搜刮得干干净净。
放下筷子,还回不过神来。
上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是父亲还在的时?候,他站在灶台边,看父亲用?他最?爱的那把文武刀,将鳜鱼切出鞭炮般的形状。
或许是更久之前,老?爷子脑子还清楚的时?候。杏花雨中,他眉眼慈祥温和,略动动手,一道西湖莼菜羹,色泽碧绿,鲜美无比。
邵清和揉了揉略微酸涩的脸,抬头?,正?好跟那送饭来的年轻女人?对上视线。
年轻女人?漫不经心道:“如何?”
邵清和沉默几秒:“你手艺极好。”
裴宴笑了一下,打量邵清和。
他戴着鸭舌帽,挡住大半张脸,看不大清容貌,鸭舌帽下散出几绺不听话的,染成金色的头?发。
右耳戴着银色耳钉,底下穿着有?些臃肿的羽绒服,也真不嫌热。
裴宴开?门见山道:“我缺个二厨,你有?兴趣么?”
邵清和一愣,随即皱起眉。
邵家派来的?不像。
既然跟胡俊他们认识,知道他是邵家人?,也不奇怪。
邵清和想?起刚才胡俊提到这年轻女人?是裴氏食府小老?板:“你是为?了新店之星?”
“没错。”裴宴说。
邵清和沉思片刻。
胡俊他们家里做的都是跟餐饮毫不搭边的生意,虽说对他家里情况有?所察觉,但并不知道具体。
这人?能这么直接找上门来,多半是听圈子里的人?提过,在浔阳的圈内人?……:“你跟洛闻川什么关系?”
裴宴笑了下:“关系不错的朋友。”
“原来如此,”邵清和看了眼胡俊他们,“所以,这都是一场戏?”
裴宴:“跟他们关系不大,是我找他们帮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邵清和耸耸肩,面容更加模糊不清:“我不知道洛闻川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这种被赶出家族的废物,你确定??”
裴宴在来这里,实际见到邵清和之前,她相信洛闻川打听到的说法。
但此刻,她却若有?所觉道:“这说法,应该不是真的吧?”
邵清和猛地抬起头?。
看他神情,裴宴确定?了自己猜想?:“所以,你为?什么要离开?邵家?”
邵清和偏了偏头?,他有?点想?抽烟,但忽然想?起前台这边是禁烟区。
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指,一句“关你屁事”到嘴边,在看到裴宴双眼的时?候,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睫毛长而?卷翘,眼型长而?不狭,瞳孔比常人?深些,于是显得眼神幽深,好像她已经看透了你,但是你又完全看不透她。
偏偏她的目光又是无比平静的,对着她,心情莫名平复下来。
这些事,邵清和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他也没任何人?能够诉说。
他盯着裴宴看了几秒,开?口道:“外界都不知道,邵老?爷子并非是年纪上来,所以身体不好、脑子不清楚。”
“他从十年前,就得了阿兹海默,也就是通俗而?言的老?年痴呆症。”
裴宴一愣。
邵清和声音低沉:“因为?发现得还算早,最?开?始影响还不算太大,也就是健忘一些。但是从五年前开?始,越发不行了,大部分时?候都稀里糊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为?了祖传菜谱和继承人?的位置,邵家从我小时?候,就是那副勾心斗角的模样。老?爷子没得病的时?候,还不敢明目张胆,顶多暗中使?使?绊子。但自从老?爷子得病,一年年的越发严重,下面的暗潮汹涌也都闹到台面上来。”
“我母亲是F国人?,受不了这种压抑混乱的氛围,离开?我父亲,回到了自己国家。”
他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老?爷子身边有?个跟了他五十多年,极其忠心的老?管家。家族里都在传,老?爷子刚得病时?候就立下遗嘱,到时?候如果清醒就自己作主,如果不清醒,便让老?管家挑这几年业绩最?好、最?能干的族中子弟当下任家主。”
“谁都不知道老?爷子能活到什么时?候,这几年内部斗争白热化,平日里你争我抢不说,老?爷子偶尔清醒,也都争着居功。”
邵清和垂下眼:“虽说内里争得厉害,但大家都清楚,老?爷子才是邵家的立身之本,镇宅之宝。但凡他清醒,就不顾他身体,硬要他去总店坐镇。”
“我父亲,本是老?爷子最?有?天赋的侄子,掌管之江省一家重要分店。他看不惯族里人?这番面目,希望他们收敛一点,跟族里人?争论的时?候,突然觉得头?晕,去一旁休息。族里人?忙着吵其他事,那么多人?,没一个注意到他突发脑溢血,晕倒在地上。等他们吵完,我父亲人?都已经凉了。”
邵清和垂下眼,他想?起了父亲的葬礼。
那是一场很高档的葬礼,但葬礼上除了他,无人?悲伤。
那些人?表面流着鳄鱼眼泪,但目光都在说——少了这么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十七岁的邵清和对着父亲的墓碑,忽然大笑起来,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冷面回头?,表示自己会抛售身上所有?股份,从此离开?邵家。
“邵家骨子里已经烂了,”邵清和说,“我待在那里哪怕一天,都觉得恶心。”
他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问裴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部分人?,应该都以为?他是被赶出的邵家。
“直觉,”裴宴笑了下,“就好像,我直觉你其实还热爱厨艺。”
邵清和一愣,随后嗤笑着摇头?:“这你可猜错了——我已经一年没碰过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