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想起当年,夏瑜和他提起过往,说了几句夏家森严的等级制度,他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了了,开始大骂夏家门庭封建,竟然还搞那一套男尊女卑。
直到风澈说出“这天下少了男子和女子都不行,有些男子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明明依赖女子,却还是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时,夏瑜玩味的神态终于收敛起来。
她上下打量一圈,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风澈挠挠头:“什么?”
夏瑜靠着城墙,眼神没看他,反而眺望远方,英气的眉宇微微上扬,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原来风家人都是你这般明事理。”
风澈没太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在夸风家人,脑袋一扬,美滋滋地答:“当然了!”
夏瑜挽了挽鬓角被风吹得飞扬的发丝,脚一抬站上城墙。
她闭眼张开双臂,衣摆猎猎作响,随后大喊一声:
“太——好——啦——”
风澈仰头看她,问道:“什么好?”
夏瑜没回头,只是迎风闭眼,风澈以为她没听见,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夏瑜终于开口喊道:“都很好!风家人!边城人!这里的所有人——”
风澈被她喊得耳膜震得慌,捂着耳朵求饶:“大姐,别喊了!”
夏瑜跳下来,敲着他的脑袋瓜:“什么大姐?叫姐姐!”
风澈赶紧应声:“姐姐姐姐!”
夏瑜哈哈大笑。
风澈记得,她说她要当最恣意的风,做飞得最高的鸟,成为自己最想活成的模样。
她纵情恣意赤诚待人,风澈一度以为,对方注定属于自由。
然而……
他抬眸与站在阴影中的那人对视,如今那人已满脸鲜血,阴森可怖扭曲疯狂,仿佛笼中困兽,临死前做最后的挣扎。
夏瑜不该是这样。
夏瑜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长相是真的,性情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有多真,面前这个人就有多假。
脸是假的,性情是伪装的,感情更是虚假的。
他怎么能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荒谬猜想,去将两个完全没有可能重叠的人看做一个。
他完全不敢想,那样一个自由放肆的人,变成这副模样需要磨平多少棱角。
恐怕是,头破血流、面目全非都不能形容的地步。
*
粗重的喘息声自那边传来,“风瑾”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风澜站在原地攥紧拳头,试探地看着风澈,似乎想要动手。
风澈摇了摇头。
“风瑾”缓了半天,终于开口:
“风澈,我是谁不重要,”他勉强直起身子,沙哑出声:“重要的是,我今日,要么杀了你,要么死在这里。”
风澈没等继续追问,风澜就已经发怒:“你杀了风瑾,如今还要拼上性命杀风澈,我们风家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风瑾”低低笑了一声:“别装了,你巴不得让风瑾去死,然后风澈取而代之。”
风澜冷肃的神情僵了一下,看向风澈慌忙解释道:“我从始至终想杀的只有这个冒牌货,何况我根本不知你已经归来……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没有……”
风澈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风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风澈。
风澈相信他,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再次汹涌,他慌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风瑾”吐了口血水:“呸,主仆情深到轮回路里再给我演,别在这里恶心我!那我问你,风澜,为何露出狼子野心之时,你偏偏立风澈而非风瑾?”
风澜垂眸:“家主离世前曾留言,若风瑾可救,立风瑾为主,若风瑾药石无医,当立风澈。”他犹豫一瞬,随后继续解释:“如今我知风瑾十有八九已经离世,双子皆死,若论功绩,当立风澈为主。”
“风瑾”声音陡然尖锐,厉声骂道:“风澈?他配吗?他不过是为了夺权将姬水月杀了,凑巧救下了天下人的命!他将风家屠门,你都忘了!这些你们都忘了!只记得他的什么狗屁功绩!风瑾当年献祭神魂,救了满城……谁又记得他!”
揭开风家最痛苦的过往,风澜的眼眶再次发红:“那你可知,风澈牺牲风家族中弟子百人非他本意!他去姬家做卧底,逆天改命,最后直至身死道消,也处处为这苍生着想!你怎敢如此说他!”
争吵之声越是激烈,风澈越觉得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
原来风澜从始至终都是知晓他为何屠门,对方这些年如此痛苦疯癫,是因为发觉到唯一的风家后人,也可能是假冒伪劣的产物。
若他没回来,一切按照轨迹发展,风澜他究竟有多绝望,才能痛苦又坚定地对着他的牌位,说出“立风氏道子风澈为家主,风澜代为家主”的话来。
他甚至一直误解对方,直到刚刚,戒备的心才略微安定下来。
而风澜他自始至终,无论是孩童时期,还是如今,从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已经全然相信了。
风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待他抬起袖子偷偷抹了一下眼尾,眼前恢复清明时,风澜已经揪住“风瑾”的衣领了。
“风瑾”细弱的腰肢仿佛将要折断,指尖还在锲而不舍地企图挤出一缕灵力反抗,奈何他全身经脉一动,便从七窍流出一股血来。
他嘴上不饶人,即使满口鲜血,还要含糊不清地骂:“逆天改命…若这天下真会有此一劫,改得那般成功…他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将风瑾的命…保……住,偏偏要损他一半神魂?”
风澈猛地一顿,真的是一半神魂?
他颤抖着向前踏出一步,听那“风瑾”断断续续地吐息:“他却是…将风瑾劈了一刀……扔在山门外……他死了!都怪风澈……”
风澜听了半天,只听清一句“他死了”。
那人说风瑾死了。
还诬陷说是风澈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