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高悬,皎白如一轮玉盘。
海上刮起了强阵风,船上的大多数人入眠,感受到轻微地摇晃感,只剩下守夜的德国人和一些日夜颠倒的水手走来走去。
阿蒂尔·兰波浅眠了前半夜,有意识地保持一种随时能醒来的状态。他知道自己睡在魔鬼的怀抱后,没有露出异常,以即兴发挥的高超演技与同为“非人类”的歌德认了亲。
啊呸!
谁跟魔鬼是同胞?!
阿蒂尔·兰波不是信息大爆炸时代出生的人,接受过最传统的宗教教育。他的全名是“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其中“让”是他的教名,证明他一出生便接收过洗礼。
他身处于那样的时代,虽然不信仰上帝,癫狂的声称“上帝已死”,那只是一种他对时代的反抗,他绝不可能与魔鬼为伍。
任何一个有理智、有自我、有健全思想的人都不会靠近魔鬼,魔鬼是人类之敌。
【我不是魔龙,你认错人了。】
【即使是魏尔伦——他敢跟你认亲,我就和他断绝关系,当作没有这个平行时空的同位体,因为我不想我的母亲会为孩子蒙羞。】
在黑发男人彻夜拥抱的怀里,阿蒂尔·兰波悠悠转醒,睁开一道冷然的眸光。
没有开玩笑。
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阿蒂尔·兰波紧贴着歌德的身躯,肌肤相触,若是使用重力异能,顷刻间之间,他爆发的力量可以一举摧毁对方的身躯。即使他不知道魔鬼有哪些特殊能力,失去了皮囊,想必就无法借用“歌德”的身份占居高位。
阿蒂尔·兰波想了很多事情,哪些少年时代不会考虑的问题,被他考虑了一个周全。
但是……
魔鬼的体温竟然也是温暖的。
前不久,魔鬼带着他去海上玩,千依百顺,令他大开眼界。放在过去,母亲对他不会如此放纵,朋友对他不会如此大方,前任的男友更不会为了获取他的开心,便放下身段,宠溺地注视着自己,任由他发疯。
这个黑发男人似长辈慈爱,似情人柔情。
诗人的感性思维起伏,阿蒂尔·兰波一瞬间有些茫然,这样轻易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想法,是不是太残酷了,失去了同理心?
阿蒂尔·兰波不止一次仗着没有被控制,伸手触碰黑发男人的要害,对方总是会说——
“别调皮。”
这是儿戏吗?
阿蒂尔·兰波每一次勾住黑发男人的脖子,或者抚摸后心口,皆是怀着恶意的。
他雀跃对方的无知,自信随时能翻脸。
什么魔鬼啊。
好笨,太过相信自己了。
如果他比魔鬼厉害,比魔鬼还能撒谎,他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笨蛋的魔鬼?为的是那些常年被魔鬼蛊惑的德国人?
听说德国的席勒很崇拜歌德,说明魔鬼先生这些年伪装得很到位,受人尊敬,假如魔鬼先生为了私欲而造成国家大乱,肯定会有天定的英雄出现,携大势打败魔鬼吧。
阿蒂尔·兰波侧了侧脸,贴耳听到的是魔鬼先生睡眠中的心跳,生命的鼓动,总是会给阿蒂尔·兰波带来奇异的滋味。
魔鬼先生好像要醒来了呢?
“保罗?”
声音浑厚的德国男人在柔声询问怀里的阿蒂尔·兰波,令人记起了《古兰经》的内容。
【愿我的仁慈胜过我的怒火,我愿去宽恕,而不去惩罚。】
阿蒂尔·兰波喟叹:我的父母,希望我成为这样愚蠢、却做尽好事的信徒吗?
【你们伟大的真主没有给予我启示。】
【驱逐魔鬼靠你们了。】
阿蒂尔·兰波吐了吐舌头,搭在黑发男人肩膀上迟迟不定的手一动,环抱住对方的脖子。
他半坐起来,薄被从他身上滑落,受到“控制”的法国美人亲了歌德的脸颊,用纯粹到一览无余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睡不着,听见外面起了风,想出去看一看。”
歌德问道:“要我陪你吗?”
阿蒂尔·兰波低笑,如同羽毛搔过黑发男人的心尖,“不用,歌德先生等我回来。”
歌德感受到对方的手臂收回,光滑的肌肤在脖颈处留下余温,美妙的身体就下了床,在窸窣的黑暗之中穿上衣服。
对方没有披上自己特意准备的白西装,身影融入于夜色,简单地出门了。
“风?”
歌德呢喃,不明白那有什么吸引力。
他是一个作息良好的魔鬼,到了时间点就会休息,保障自己作为人类的健康。
突然,他听着外面的风声,想象昼夜之间变化巨大的大海,好像又明白了暗杀王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是无拘无束的大海。
歌德陷入半醒半睡的慵懒,视线扫过房间的窗边的某一个角落,眼帘垂落下来,等着暗杀王回来。他不需要看风,只需要做抓住风的人,这风暴也好,大海也好,都是自己的。
在房间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道普通人、乃至于异能力者都看不到的“黑影”。
这道烟雾状的“黑影”伴随歌德出现。
尼采、席勒等德国超越者仅知晓“黑影”是歌德的异能力,形态诡异,听从歌德的命令行事,名为——“浮士德”。
“浮士德”安静地看着夜晚的一切,包括阿蒂尔·兰波包藏祸心的举动。“浮士德”没有打算提醒歌德,冷眼旁观两人的相处。
等到阿蒂尔·兰波放弃动手,“浮士德”空洞虚无的面庞好像多出了一丝遗憾。
【又失去了一次杀死魔鬼的机会。】
每一个有能力对魔鬼动手的人,往往在与魔鬼接触之中放弃敌意。更有席勒这样受到魔鬼帮助的人,认为歌德是战争带来的压力过大,纠结如何治疗人格分裂的心理问题。
魔鬼不打算害德国,一直在帮助德国。
源自于人类对魔鬼许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