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县是世家出来,可依着先前的传言,与方才周家下人的态度,无不说明被忽略。
既然被忽略,又怎会管他们这些人住得怎么样?
伏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且等一等,大概一个时辰后就会安排好。”
洛主簿疑惑地看向伏危。
虽不知伏先生为何这般笃定,但却让人莫名觉得真的如他所言那般。
约莫小半个时辰左右,周知县看完老太爷回来了,眼底似有些不同,应是红过眼。
看过大家伙住的地方后,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过后,竟真的有人搬来了板子和木桩开始在每间屋子搭简单的大通铺。
伏危的屋子里边也多搭了一张床。
厚实的棉被陆续送来,还有热腾腾的饭菜。
周知县一家则住在隔壁小院。
管事的态度为什么会改变,也不用猜测,不过是和狗仗人势的道理。
周知县再怎么说也是个主子,现在还是老太爷病重的时候,自是不敢太放势。
若是周知县表现软弱,便会越发过分。
若是周知县态度强硬,他便会害怕。
不过看碟子下菜,欺软怕硬的下人罢了。
周知县虽然受人诬陷,蒙冤憋屈的离开豫章,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蛋。
至今态度依旧强硬。
夜深,屋内熄了灯火,屋内有轻微的呼噜声。
连日千里奔波疲劳,洛主簿一沾床就睡着了。
黑暗中,伏危睁开了双眼,身体疲惫,却是没有什么睡意。
他心下在牵挂家里,在牵挂妻子,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走。
正思索着,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因是陌生的地方,洛主簿即便睡得沉,依旧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半坐起来时候,发现另一床坐着个人影,他缩着脖子打了个哈欠,疑惑道:“这周府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吵什么?”
伏危站起,拿过床尾的外衫套上,沉吟道:“应是周老太爷仙去了。”
洛主簿一惊,蓦然掀开被衾坐了起来,拉来盖在被衾上外衫,匆匆套了起来。
等提着油灯出到院子外头的时候,周知县和妻儿也已经出来了。
周知县面色沉重朝他们点了头,吩咐:“你们俩跟着我过去。”
说罢,步履急切地朝着前边的院子走去。
前边院子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院门便遇上了周家宗主。
周家宗主,也就是周知县父亲。
周知县三十来岁,宗主应当也五十到六十岁之间,可却不见老态但依旧健朗如四十来岁。
周知县与周宗主有几分想象,
周家宗主身形也是很高大,也是浓眉大眼,轮廓刚毅。
周知县一声“父亲”,周知县朝着他点了点头,叹息道:“你祖父这些天日日念叨着你,一直等着看你一眼才走。”
说罢,目光一移,多瞧了眼儿子身旁的孙子,随之才收回目光朝院子里大步迈去。
老太爷已是八十六高寿,寿终仙去是喜丧,但还是哭声一片,有真心实意,也有虚情假意的。
入了内院,周知县吩咐伏危和洛主簿在院子候着,随之进了屋中。
纷纷看过仙去的老太爷后,还需得回去换孝衣。
周知县让妻儿先行回去换衣服,待嫡庶长幼在老太爷榻前磕了三个头后,才回去。
出了院子,前边巷子停驻了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正负手在后,望着迎面走来的周知县。
周知县看到年轻男子,脚步微顿,但还是继续上前,
“四年不见,二哥怎么一点都没变?”
周知县因祖父仙去,脸色黯然,对上面前的人,面色也寡然:“四弟也似乎一如既往。”
被唤做四弟的年轻男子笑了笑,似乎半点也不为祖父仙去而悲伤。
看了眼周知县身后的伏危,好奇道:“听说你聘了个被赦的罪臣之后为幕僚,好像还是武陵中颇具盛名的霍公子,不对,现在喊伏公子才对。”
伏危颔首:“在下伏危见过周少宗主。”
周少宗主一笑:“以前常常能听别人夸赞你能干的话,还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担得起那般多的美名。现在一见,果然是芝兰玉树,相貌不凡,要是没有身世变故,估计也不会屈身做小小幕僚。”
“我也是个惜才的人,你若是愿,就不要再回玉县了,留在豫章给我办事。”
说到最后,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一般,装模作样的长“啊”了一声,看向周知县:“我忽然忘了,这是二哥的人,抱歉,我应该得先问一问二哥肯不肯放人才算礼貌。”
笑意更浓:“不知二哥可愿放人?”
俨然笑里藏刀。
周知县道:“人各有志,他想留,我也强迫不了他走。”
伏危低头,语声徐缓:“大人与在下有知遇之恩,大人在何处,在下便在何处。”
周少宗主“啧啧”一笑:“二哥有此人,倒是好福气。”
说罢,一叹:“既不愿,那我也不强留,都先去换孝服,晚上二哥还要与我一块守灵呢。”
说罢,负手在后,抬头离去。
一离去,背对身后的人,脸色变得轻蔑。
伏危看了眼周少宗主的背影,复而看了眼周知县,垂下眼帘思索。
曾听闻周家有一庶子,派兵列阵精通,武艺十八般。
这庶子,怕不是周知县?
庶子出色,压过嫡子数筹,又比嫡子年长,旁人只知周家庶子而不知嫡子。
如此,周家主母与嫡子焉有不把庶子当眼中钉而除之后快的道理?
诬陷一事,或许就是这笑面虎少宗主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