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教室,詹子延先领着骆恺南上台,简短介绍:“这位是骆助教,这学期和大家一起听课。”
学生们纷纷抬头,视线从这位高大助教的手臂肌肉、移到他脖子上的粗银链、再移到他桀骜不驯的脸上——
然后集体呆滞。
虽说刻板印象不对,但这位助教看起来……似乎与本专业毫不沾边。
不过人是詹教授带进来的,没人会、也没人敢提出质疑。
骆恺南领了份本堂课的纸质材料,走到教室最后排,找了个没同桌的位子坐下,抬起头,看见了一排专心听课的后脑勺,以及不少偷偷打量他的视线。
这种被当成异类的感觉,很熟悉,也很不爽。
如果不是为了詹子延这张饭票,谁要来听课。
全都是为了节省生活费而已,没别的原因。
詹子延没耽误时间,很快就开始上课了。
他的研究方向主攻外国哲学,一般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评上副教授的青年才俊,不会在教学岗上投入太多时间精力,带研究生做课题、发表期刊论文等才是正确的升职之道。
骆恺南经常听他爸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耳濡目染,大概了解一些。有的老师甚至一套ppt用七八年,就为了图省事儿。
但今天这节给大一新生上的西方哲学导论专必课,詹教授准备得很充分,材料结合实事,都是最新素材,完全没糊弄这群对本专业要学什么仍处于懵懵懂懂的学生。
难怪三十岁就能评上副教授,确实够敬业的。
桌上摊着课前领的阅读材料:Plato,Theaetetus,174a-177c。
骆恺南翻开一页,看了两行,立刻得出了结论:他真不是读文科的料。
以及,看书不如看老师。
——詹子延撑着讲台,衬衫长袖翻折到了小臂中间,清爽干练。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白粉笔,认真写下板书:「知识是什么?——真实的信念。」
他的字迹清隽如修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瘦长且骨骼关节分明。
写完之后,他推了推眼镜,粉笔灰不小心沾在了脸上,也没注意,继续专心讲课。
骆恺南看见了,忍不住低笑了声。
教室内学生少,特别安静,他这一声干扰,惹来了同学不满的视线,詹子延也望了过来,对他皱起了修眉。
骆恺南从小在课堂上就是捣蛋鬼,早就练出了堪比防弹衣的厚脸皮,对老师的警告一向视若无睹。
但詹子延这么一皱眉,神态就没刚才好看了。
他对哲学本就没兴趣,再不看点儿赏心悦目的,怎么熬得下去?
骆恺南难得没顶撞,直到下课也没再发出一丁点动静。
一堂课45分钟,其他学生意犹未尽,某位理科生则昏昏欲睡,跟着教授回到办公室,没注意前边人停住了脚步,差点儿撞上去。
骆恺南及时稳住身子,问:“怎么不走了?”
詹子延转过身,稍稍抬头看他,表情有点不自然:“你刚刚在课上……笑什么?”
骆恺南以为他要批评自己上课不专心听讲,这种教育话术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立刻先发制人:“因为你的课太无聊。”
詹子延一怔,似乎不相信:“没人这样说过。”
“他们的学分掌握在你手里,怎么敢对你说?”骆恺南没规没矩地反过来批评他,“你应该改一改你的上课风格,全程板着张脸,像他们欠你钱似的。”
詹子延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骆恺南心中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在与老师斗智斗勇的上百次战争中,他从未输过。
其实他压根没怎么听课,也不懂哲学,分辨不出好坏,只是想挫一挫詹子延的老师架子罢了。
詹子延的段位比想象中低,被他怼了两句就哑口无言了,默默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翻看刚才那节课的备课材料。
骆恺南往对面一坐,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点开游戏,说:“下节课我不去听了,一天听一节就够了。”
游戏的提示音响起,他戴上耳机前,似乎看见詹子延手中的笔顿了顿,过了一秒,小幅点头:“嗯,无聊的话,就听一节吧。”
原来是只纸老虎,这么好说话。
骆恺南打开文档,边测试边记录需要修改之处。
很好,以后这间办公室就是他做主了,詹子延根本镇不住他。
上午一共两堂课,詹子延上完第二堂课后,就去院里开会了,临走前,给他留了本托马斯·内格尔的《你的第一本哲学书》,说:“这本比较通俗易懂,应该不无聊,你可以先看看。”
像家长去上班前叮嘱孩子似的。
骆恺南不爽地抬头,却发现詹子延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
詹子延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上节课我试着对学生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很害怕。”
骆恺南:“你为什么要笑?”
“也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哎。”詹子延叹气,拿起会议所需的材料和纸笔,转身走了。
骆恺南低头继续测试游戏,反复琢磨着这个操作怎么做才能更顺滑,直到五分钟后,蓦地反应过来——
詹子延居然真的听了他的建议?
所以那个问题并不是批评他的开头,而是认真地在问他为什么要笑、以为自己课讲得不好?
骆恺南反复摩挲着鼠标,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