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山听到萧珏这句话,眼中露出些许此生再无憾事的情绪,戎马一生的武将,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得遇明主。他道:“有陛下这句话,老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
萧珏斥道:“朕如今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回家好生养伤。大翰千秋基业,有的是爱卿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陛下!十万将士把性命托付与老臣,老臣既是三军主帅,就得全须全尾带着他们出征,再尽全力把他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顾砚山跪地不起。
萧珏背过身去,吩咐那几个云台将领:“你们,把这老犟驴给朕拖也拖回他顾府去!”
几个云台将领领命去扶顾砚山,使出了吃奶劲儿愣是没把人给扶起来。
顾砚山半跪在那里,像是一座巍峨大山,他铿锵道:“陛下!老臣一饭斗米,肉十斤,再过个十年,也还能挂帅出征!求陛下恩准老臣出战!”
萧珏背对着他,后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顾砚山继续道:“陛下若是不恩准,老臣便长跪不起。”
“朕……准奏。”萧珏说完这句,便大步离去,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顾砚山眼中这才露出些许欣慰来。
他的义子们一个个眼眶通红,道:“义父,军医都说您被砸出内伤,至少得静养个一年半载,您这是何苦!”
顾砚山不答,只吩咐:“你们代为父好生守着这里,切不可叫一个西羌贼子漏网。”
云台将领皆拱手应是。
萧珏的马车也在这里,萧珏不走,顾砚山的马车自然不能先走。
萧珏一回到马车中就命人快些赶车。
两个马车相距有些远,加上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极低,叶卿压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还是墨竹懂唇语,才翻译给她听了。
叶卿虽不知顾砚山是因何受的伤,可他这份忠诚,还是让她心中大为触动。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昔年她看到这句诗,更多是只是感慨,而今却明白了那份悲壮与豪情。千古最贵的,约莫也是这份忠诚了。
萧珏上车后,两个婢子就躲到车外边去了。
叶卿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正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猛然发现萧珏右肩的衣襟上沁出了血。
血腥味还是让叶卿有些恶心,但许是先前干呕过两次了,这次她倒是没这么大反应。
“陛下,你受伤了?”叶卿在车壁的暗隔里翻找金疮药,想给萧珏包扎一下。
萧珏背靠着车壁,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别理会,让它疼着。”
这句话让叶卿心底一颤,他是帝王,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却也背负这天下苍生。他每走一步,都是他自己才懂得的如履薄冰。
叶卿视线落到他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上,她用自己的双手包了上去。
他握成拳的手终于松开,变成和她十指相扣。
这一路谁都没有再说话,却又胜过了千言万语。
*
叶卿前脚回到昭阳宫,太医院的太医后脚就到了,来的还不止一个,是五六个。
萧珏让这群太医排着队给她把脉,自己的伤势却全然不顾及。
叶卿没忍住开口:“陛下,你身上也有伤,让太医们给您看看吧。”
萧珏一脸厌世:“先给你看完再说。”
叶卿都怀疑他是不是跟他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深仇大恨,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她也不跟他废话,直接点了排在最后的那名太医:“劳烦太医去给陛下看下伤势。”
太医自然不敢违背叶卿的命令,战战兢兢拖着自己的药箱往萧珏那边摞。
萧珏脸色不好看,但叶卿一直死亡凝视一般盯着他,他也没为难自己跟前这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的太医,带着太医到了外间,才利落解开衣袍,露出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纱布的右半边臂膀。
“已经上过药了,伤口又裂开而已,重新撒药,再用纱布裹一圈就成了。”萧珏冷声道。
太医应了声是,额前冷汗连连。等他哆哆嗦嗦拆开萧珏肩上的纱布,看见那个还带着血沫的箭孔时,心头还是一震。
这离经叛道的帝王,把箭伤说得跟儿戏似的。倏不知,这处理得稍有不当,是会留下病根的,指不定以后都不能骑射。
见太医迟迟没有动作,萧珏不耐烦一皱眉,喝道:“又没有伤及筋脉,只是点皮肉伤,撒点药包扎一番的事,你在磨磨蹭蹭什么?”
太医检测一番箭伤的位置,发现跟萧珏所言无二,这才连声应是,洒了上好的金疮药,又用纱布从腋下绕过去给萧珏包扎。
包扎到一半时,在内殿伺候的宫女突然一脸喜色跑出来:“陛下!大喜!大喜啊!娘娘有了!”
“有了就有了!嚷嚷什么……”萧珏这一夜也烦心事诸多,正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压根没用心听宫女说的是什么。等话一出口,他才回过神来,惊愕起身:“有什么了?”
墨竹欣喜道:“几个太医轮番把脉,都说娘娘这是有身孕了!”
萧珏怔了一下,像是没从这天大的喜讯中回过味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把拨开挡路的宫人就直奔内殿而去。
可怜那太医还没给萧珏包扎完,捧着一卷纱布慌忙不迭追了进去:“陛下,您等等!微臣这还没给您包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