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配刀的金吾卫在午门前分站两列,神情冷硬肃穆。
日头正高,庑殿顶上的琉璃瓦都被太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谢征一身戎甲,缓步走进了兽口般大开的宫门,玄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似拖曳着一地血沉煞气。
他眉眼散漫又噙着丝丝冷峭,肩头的麒麟首肩吞在烈日下目眦狰狞,本是瑞兽,仿佛也多了一股在战场上久饮人血后的戾气和邪性,叫人不敢直视。
宫道两侧的红墙金瓦,在这刹那间恍若都失了平日里的庄严与华贵,谦卑蛰伏在他跟前。
待谢征走上金銮殿时,满朝文武纷纷侧目注视着他进殿。
武官之首的位置还为他空着,立于左侧文官之首朝位的李太傅,轻瞥谢征一眼后,布满皱纹的眉头微锁。
魏严养在身边的这头狼崽子,终究是长大了,论其狂佞和手段,当真是半点不输年轻时的魏严。
他收回目光后手捧笏板,继续平视前方。
谢征对所有打量的视线视若无睹,抬眼看向坐于金銮殿上方的年轻皇帝,齐昇与之视线一撞,面上的笑意都牵强了几分。
谢征唇角似嘲非嘲地一扯,连跪拜之礼都懒得再行,只将腰身往前微倾了一个度,抱拳道:“微臣参见陛下。”
他已封了侯,朝见天子无需再自称将。
齐昇一面惧他,一面又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道:“谢爱卿快快平身。”
随即看向满朝文武:“谢爱卿乃大胤栋梁,朕特许其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
这是从谢征封侯时,他便允谢征的特权,可以说,从那时起,他就在谋划着怎么离间魏严和谢征这对甥舅了。
分列左右两侧的文武大臣们,对于齐昇这话,都不敢多言。
齐昇看着满朝寂静的朝堂,心中对皇权败落的怨恨更重,可又别无他法,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征道:“此番平崇州反贼之乱,谢爱卿九死一生,乃居首功,北庭也幸得谢爱卿镇守,才安稳迄今,今特赐爱卿九锡。”
言罢他轻抚掌心,便有太监将早就备好的赏赐之物放在铺了黄绸的托盘里端至谢征跟前。
谢征目光扫过数名内监捧着的各式精美器物,眼底凉薄更甚,依旧是微微一倾身谢恩:“微臣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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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朝会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魏党因魏严多日称病不上朝,又深知谢征的脾性手段,全程不敢多言,李党倒是对谢征忌惮有加。
但李太傅一直没发话,底下的人便也不敢贸然招惹谢征。
唯有那几名捧着托盘到谢征跟前去递御赐之物的太监,下去后腿都还抖个不停。
李太傅同自己的长子和几个心腹门生在退朝后算是走得早的。
他的长子李远亭眼见四下都是自己人,还在金水桥处,就忍不住问李太傅:“父亲,武安侯如今的势头,俨然已盖过魏严了,他一日不离京,咱们的计划……”
饶是心下愤懑,李远亭也没敢再继续说接下来的话。
李太傅身上的仙鹤纹官袍在日光底下闪着耀眼光泽,比起长子的急不可耐,他脚下步子依旧不紧不慢,面上也是波澜不惊:“慌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话音方落,身后远远地忽传来一道散漫又压迫感十足的嗓音:“太傅留步。”
李太傅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踏着汉白玉石阶缓步朝他走来的年轻武侯,不漏深浅地问了句:“不知侯爷有何指教?”
谢征唇角轻扯:“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一物想交与太傅。”
他漫不经心走近时,簇拥着李太傅的一众文臣还是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可能是心理暗示太强,以至于他们觉着谢征一靠近,仿佛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笼罩了过来,胆小的甚至脸都白了几分。
李太傅倒是神色如常,一双老而有神的眼望着谢征道:“老夫与侯爷私交甚少,不知侯爷有何物要交与老夫?”
谢征在距李太傅三步开外顿住脚步,抬手间,一枚系着红绳的玉佩从他手中脱落,在半空中轻荡,玉佩上还刻了个“安”字。
李远亭在看到那枚玉佩时,便已脸色大变:“这……这是怀安的玉佩!”
谢征指尖一松,那枚玉佩便险些摔落在地,幸得李远亭手快,及时抓住了绳结。
谢征散漫道:“完璧归赵。”
李远亭急得大声斥问谢征:“你将吾儿如何了?”
谢征冷淡一抬眸,睨着这位户部尚书慢悠悠道:“本侯不是说了么,完璧归赵。”
李远亭忧子心切,已是急得脸红脖子粗,谢征却不再搭理他,转看向李太傅,长眸碎进了日辉,愈发叫人看不清底色:“东西还了,本侯先行一步。”
谢征一走,李远亭就忍不住对着李太傅道:“父亲,怀安落到了谢征手上,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太傅看着那青年武侯远去的背影,苍老的眼底掠过几点微芒,道:“他在威胁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