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 / 2)

俞宝儿大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孱弱却又坚韧的母亲,小声唤道:“娘亲……”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俞浅浅的袖子,唇也抿得紧紧的。

他不想母亲单独去见那个人。

俞浅浅把孩子拥进自己怀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不怕,没事的,只要能救你长玉姑姑,这算什么?”

俞宝儿还是不说话。

俞浅浅看着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车窗帘,嗓音平和:“宁娘比你还小,她已经没了爹娘,要是也没了长姐,以后可怎么办?”

俞宝儿漆黑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其他的情绪。

俞浅浅摸摸他的头,只道:“再忍忍。”

沙场上经过了几轮骂阵后,樊长玉才见远处的敌军军阵分开一条几人共行的小道。

一名魁梧武将纵马而出,手持双刃斧大喝:“休得猖狂,让本将军来会会你!”

跟那名武将一道出来的还有十余人,他们服饰统一,瞧着却又不似军中的将军,樊长玉打第一眼看到他们,右眼皮便狂跳不止。

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适感萦绕了全身。

那名着全甲的武将已经长啸着驾马冲了过来,樊长玉打住思绪,拍马便迎了上去。

人借马势的这一撞,陌刀和双刃斧擦出火星子,两人错身数丈后,再次调转马头回砍。

不过须臾,樊长玉就已同那名贼将过了数招,对方臂力不错,但招式太过死板,真要取他性命,不出三招她就能把人挑下马背。

但眼下是为拖延时间,樊长玉便故意放水,二人你来我往,驾马在沙场上空地上绕了大半个圈还没分出胜负。

约莫过了一刻钟,对面观战的那十几人也看出她是在故意拖延,齐齐驾马冲了过来。

樊长玉心道不妙,赶紧用刀背将那名贼将拍下马去。

对面冲过来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人。

樊长玉身后那十六名精锐以为对方是要一对一地打,纷纷催马上前。

但这几乎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对面那十六人,招式恍若鬼魅,持枪拿剑的蓟州将士还没来得及近他们身,便已被刁钻又稳准的刀法砍下了头颅。

他们好似苦练多年的刽子手,挥出的每一刀都只为杀人。

樊长玉利用陌刀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救下了一名离自己极近的将士,但对面的人刀刃一个翻转,樊长玉胳膊上就被拉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她赶紧提刀逼退对方,隔出一个安全距离。

心口咚咚直跳,手心也全是冷汗,几乎握不稳刀柄。

樊长玉从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般近过,眼前这群人,不是会恐惧也会胆怯的普通人。

他们就像杀人机器一样,不知疲倦,也不怕痛。

身边的人在不断倒下,樊长玉砍到过一名敌军,那一刀几乎把他整个胳膊都给直接削断,对方却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直接擦着她的刀身一滚,给她腰腹又添了一道血口子。

樊长玉单手撑刀,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腹部还在往外溢血的伤口,咬紧牙关看着一丈外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十几人。

她已经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了,这些人对其他将士,都是怎么致命怎么来。

但刚才那个人,明明有机会直接取自己的性命,却把刀往她腰腹上抹。

她忽而明白过来,他们是想生擒自己。

眼皮往下坠落一颗汗珠子,樊长玉解下自己缠在手上的绑带,牢牢记在了腹部,止住鲜血。

对面的人似觉着她已是强.弩之末,并未在此时发难。

城楼上,谢五看得眼睛都红了,嘶声大喝:“那不是军中人,是专门驯养的死士,快开城门,让我出去助都尉一臂之力!”

何副将眼见那十几名精锐,顷刻间就被对方斩杀殆尽,也是心惊不已,然而此时开城门,无异于是给对方攻城之机。

他痛心道:“城门不能开,樊都尉和那十六名义士是为卢城百姓出去的,此时开城门,置城内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何地?”

谢五看着下方被团团围住的樊长玉,想到樊长玉之前交代自己的那些话,恨恨锤了一记城墙。

最终,他似乎决定了什么,突然抬起头道:“拿绳索来!”

城楼下,樊长玉缠好腹部的伤口,又从战甲里取出一双鹿皮护腕扣在了自己手上。

那护腕她原准备扔了的,但是拔营赶来卢城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揣进怀里了。

眼下倒也算是帮了自己大忙。

她两手重新握紧陌刀时,对面一名死士鬼魅般逼近,刀锋又要往她腰腹上抹,樊长玉抡圆了陌刀一舞,将人逼退,顺势在那人腹部划了一刀。

对方落地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同其他死士彼此间给了一个眼神,突然齐齐发动,朝着樊长玉攻去。

城楼上的守军歇斯底里大骂道:“一群狗娘养的,十几个汉子打一个女人,也只有随家的走狗才做得出这等事!”

反贼的军阵里有细小的骚动,但战场上生死交锋的刹那分不出半点精力去管其他的,十几名死士对城楼上的唾骂充耳不闻,不断变换杀招。

樊长玉分不清糊在自己脸上的是血还是汗,她只全神贯注地看着持刀逼近的那些人。

他们的武功路数,和之前在战场上遇到的所有将军都不同。

阴毒,狡猾,出其不意。

好在她之前跟谢征一起经历过几次追杀,后来跟谢征对练时,也惊觉过他招式的诡异和速度之快,同他学过几招。

有这些底子在,加上那群人有意留她性命,她在十几人的围攻下又硬撑了几刻钟。

劈、砍、抹、挑、斩……手中的陌刀已被舞成了一道道残影。

长时间的挥刀让她两条胳膊都酸痛不已,泅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臂膀,她依旧不敢停下。

时间似乎变慢了,慢到每一名死士的抬手、挥臂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陌刀精确地将所有攻击都格挡了回去,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气流的波动和空气被利刃破开的风声也变得格外明晰。

樊长玉从前习武时听她爹说,习武入门后,招式必须得快过眼睛才行。

但学到后边,颇有了些返璞归真的意思,不管多快的招式,都得眼睛能看清对方的出招,才是上乘。

她一直卡在这个点,从来没领悟到过她爹说的,眼睛快过招式,却在此时突破了这个瓶颈。

那看似不可能躲过的刀刃,都被她一次次躲过,还反手砍死了三名死士。

其余死士身上也都挂了彩。

他们是随元淮身边最精锐的一批死士,同魏严驯养的天字号死士交手都没落过下乘,却在今日,十六敌一,被一女子死死拖住了。

领头的死士看樊长玉的眼神变了变,再出招时,明显凌厉了起来。

樊长玉勉强与之过了几招,实在没有精力防守了,后背被另一名划了一刀。

血迹从她紧抿的嘴角泅了出来,那名死士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看得分明,可因为重伤,又力竭,哪怕眼睛看清了,挥刀也变得迟缓。

最后朝她劈来的那一刀,同陌刀的刀尖相锉,泄去大半力道后抹向了她右臂。

“锵”一声脆响,再次劈来的刀锋被用绳索从城楼上滑下来的谢五挡下。

明知是死,却还是有近十名将士自愿跟着谢五,用绳索从城楼上滑下来相助。

樊长玉精疲力尽,拄着长刀才能站稳。

谢五见她伤成这样,急红了眼:“都尉,快走!”

七八名将士跟着谢五拿命去挡着那些死士,其余人架起樊长玉,扶着她往回走,“都尉,城楼那边有绳索,我们带您回去!何将军说了,都尉您已替大军拖延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够了,剩下的时辰,大家把命填到卢城城楼上一起守……呃……”

扶着樊长玉的兵卒话音戛然而止。

一柄长刀贯穿了他整个胸腔。

他看了看穿过自己胸膛淌着血的刀尖,倒下时,重复的依然只有那一句话:“都尉,走……”

后方拖住那十几名死士的,只有谢五是主力,他寡不敌众,身上被插了几把刀,背对着樊长玉跪倒在血泊里,再也没站起来。

樊长玉已经提不动刀了,瞧见这一幕,她眼底似有血色在不断上涌,喉咙里溢出一声虎啸似的悲鸣,抡起长刀直接砍下了就近一名死士的头颅。

另一名意图杀扶着她的另一名小卒的死士,也直接被她斩断了大半腰身,倒地后仍抽搐不止,腰身处滑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和脏器。

这样残忍的腰斩,饶是杀人如麻的死士们见了,也只觉头皮发麻。

樊长玉手中的长刀还往下沥着血,她缓缓抬起头来,整个眼白都充斥着血色,红得骇人,乱发披散着,当真似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死士们心中发怵,没敢再上前。

后方的军阵里不知是谁高呼一声:“主公有令,攻城——”

观战休整多时的兵卒们要再次朝着城门进攻,有了大军助阵,被樊长玉震住的几名死士也定了定心神,正要再次动手,脚下的黄沙却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