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怎样重要的消息,竟连个传旨的宦侍也来不及派,逼得皇舅舅以八百里加急的手书传信?
霍留行拆了信筒,将里头明黄色的绢布展开来,视线一目十行地掠过去,脸色沉下来。
沈令蓁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踉跄着上前去:“怎么了,郎君?”
霍留行看着她,咬紧了牙关。
沈令蓁愈发心慌:“你说话呀,郎君!”
他深吸一口气:“太后崩了。”
沈令蓁一个腿软凭空栽下去,被霍留行一把撑住。
她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郎君说什么?”
“太后因病崩于宝慈宫,临终嘱托圣上,一定让你回汴京送她最后一程。”
沈令蓁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会的,我走的时候,皇外祖母还……还好端端的,她还跟我说……”她自顾自点点头,紧紧盯着霍留行的眼睛,“对,她分明跟我说,让我先嫁到庆阳,她会再想办法将我接回汴京的……这是不是她想的办法?”
霍留行撇开了头。
千军万马当前,谈笑自若的男人,被一个十五岁小姑娘的眼睛盯得撇开了头。
沈令蓁忽地笑了起来:“外祖母真聪明啊,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我可以回家看她了,这个办法好……”
霍留行握住她的一双手:“令蓁。”
沈令蓁还在一个劲地笑。
霍留行给四面众人打了个眼色。
俞宛江带着人退了下去。
他这才站起来,把她抱进怀里:“你乖,哭出来,乖。”
沈令蓁笑着摇头:“我确实有点想家了,这是好事,我为什么要哭?不过外祖母也太调皮了,开这么大的玩笑,吓我一跳……”
“没有人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霍留行死死抱着她,“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你乖,哭出来好不好?”
沈令蓁始终不掉眼泪:“我不哭,郎君放开我,郎君弄疼我了。”
霍留行松开手,皱着眉道:“宝慈宫停灵四十九日,你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我给你准备车马好吗?”
沈令蓁木讷讷地看着他,蓦地后退两步:“不,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郎君不用给我备车……刚刚不是说好了要去施粥吗?我这跟舒仪一起施粥去。”
她说着拔步就走,被霍留行一把拽了回来:“你方才不是说,太后说过要想办法将你接回汴京吗?她不是当真希望你去送她最后一程,而是在给你一个离开霍府,顺理成章回家的机会。她在最后一刻还记着对你的承诺,你不要辜负她。”
沈令蓁收敛了笑意,一瞬间眼底什么光都没有了。
霍留行闭了闭眼,朝外吩咐:“京墨,去准备车马和人手,白露,收拾行囊,蒹葭,带少夫人回房。”
*
霍府上下很快行动起来。
沈令蓁看着这闹哄哄的场景,魂游天外似的呆坐在房中,始终没回过神,直到正午时分,被蒹葭和白露一左一右搀出了府门,才终于反应过来:“我们要回汴京了吗?”
“是的,少夫人,您节哀顺变。”
沈令蓁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了一眼霍府的门匾:“那郎君呢?”
蒹葭面露为难之色,小声提醒她:“姑爷的腿……”
沈令蓁迟钝地点点头。
霍留行眼下是不可能自投罗网地陪她去京城的。
她迟疑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说:“那我去跟郎君辞个别吧?”
犹豫间,空青拿着一封信从府里追了出来,与沈令蓁说:“少夫人,郎君说,您不必特意去与他辞别了,有什么话,来日若有机会,再说无妨,若没有机会……”他说着笑了笑,将信封以背面朝上递给她,“这里有封信,是郎君方才匆匆忙忙赶的,您千万收好。郎君说,您在霍府过得不开心,到了汴京以后,要是觉得那里的家人待你好,不想再回来了,就拆了这封信。”
沈令蓁愣了愣,惊疑不定地翻到信封的正面,一眼看到“和离书”三个字,瞪大了眼睛,赶紧把这烫手的信递还回去。
空青又把信推了过来:“少夫人,边关这仗恐怕也快打起来了,届时战火纷飞,人如浮萍草芥,生死难料,郎君万一有个不测,有了这信,您这后半辈子也好有个着落不是?总归有备无患。倘使没有需要,您便当它从未出现过。”
沈令蓁哽咽着低下头,紧紧捏住了信。
*
空青送信时,书房里,京墨正惊讶地问霍留行:“少夫人只是去汴京奔丧,也没说不回来了,您这是……”
霍留行淡淡一笑:“她既已知道真相,长公主岂能不心疼她如今在霍府的处境?这一次,必将以为太后守陵为由,让她滞留在汴京。”
虽遭算计,霍留行却不得不承认,其实长公主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知道真相后的沈令蓁,卑微,弱势,只要身在霍府一日,就永远无法再抬起头。
那个天真鲜活的小姑娘,是庆阳霍家没办法找回来的。想她重新笑起来,只有让她回到汴京去才行。
“那您这和离书?”
“她不会拆。”霍留行笃定道。
这和离书,只是一出欲擒故纵。
山迢迢路遥遥,总得有样东西,能够让她在汴京时时记着他,念着他。
他终究是要去汴京的,就让她在那里乖乖等他吧。
京墨恍然大悟:“您是故意让空青说那些话的……郎君英明,神机妙算。”
他话音刚落,空青拿着一个包袱急急走了进来:“郎君,有件事,您恐怕没神机妙算成。”
霍留行抬起头:“不是叫你去送信了吗?这是什么?”
“信已交给少夫人,少夫人也收下启程了。这是底下人刚刚送来的,从汴京国公府拿到的物件。郎君此前不是差人去取了少夫人那恩公的绢帕与披氅吗?郎君看看这绢帕,就知道什么叫失算了。”
霍留行皱了皱眉,立刻抬手接过,展开绢帕一看,霍然抬首。
京墨也猛地拉长了下巴。
少夫人曾说,绢帕上的题词与郎君的字迹不一样。可这手字迹,分明就是郎君的。
只不过当初少夫人看到的,是郎君对外公开的字迹,而绢帕上的,却是郎君私下写密信用的。
这手字迹,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谁竟能将郎君这手字迹模仿得这样传神?这绝……绝不可能!”京墨瞠目地与空青大眼瞪小眼,一低头,却见那绢帕上忽然晕开了一滴水渍。
两人见鬼了似的看向霍留行:“郎君怎么落泪了?”
霍留行一愣,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被两人一提醒,才惊讶地抬手摸向湿润的眼角。
他怔怔地低下头,注视着这块天青色的绢帕。
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只是看见这块绢帕的时候,突然就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篇章,新气象,汴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