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已经接连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 被劝着暂且咽下一肚子火, 在隔壁厢房歇下来,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直到翌日清早,叩门声响起。
京墨说, 沈令蓁亲自过来给他送早食了。
他说这话时刻意强调了“亲自”两字, 想来也是不愿影响大局,有意当个和事佬,缓和霍留行与沈令蓁之间的关系。
霍留行自然听得格外真切, 仰躺着眨了眨眼, 突然“嗤”地笑了一声,随即翻身披衣下榻,一把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垂头站立在门外的沈令蓁。
她穿着一身不添纹饰的藕荷色罗裙,微微垂着头, 亲手托着一面漆盘。漆盘上搁着客栈里的粗茶淡饭,一碗稀粥,两个玉米馒头,再加一小碟腌菜。
“郎君昨夜晚归, 应当没来得及用些吃食填肚子, 我叫客栈里的厨子给郎君备好了。”沈令蓁垂着眼说。
霍留行目光一凝。
这地方没有山珍海味,能准备齐全这些多少得花点心思,如此一想,再定睛细看这所谓的粗茶淡饭, 便觉稀粥光泽莹亮,玉米馒头表皮金黄,隐隐散溢着奶香,连黄不拉几的腌菜也好似精致得很,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又看沈令蓁这番乖巧的姿态,更觉舒畅不少,连带昨夜梦里死命追杀她那位救命恩人的戾气都霎时消散无踪了。
他低咳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漆盘:“不嫌重?”说着便将饭菜搁到了屋内一张八仙桌上,转头见她还杵在门外,朝她招招手,“进来。”
沈令蓁犹豫着迈出一小步,又停在门槛前,像是畏而不敢。
霍留行上前去拉她。
她一被他碰到手腕就一颤,拼命往回躲。
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不使劲。”说着虚虚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进屋里,反手阖上门,轻轻拉起她的衣袖。
他昨夜气急之下失了分寸,眼下手腕上的红痕自然消了,但却可以想见之前曾有过的狰狞。
他默了默,低头往她手腕吹了几口气,问道:“还疼吗?”
沈令蓁不自然地缩回手,低着头道:“不疼了……昨夜是我一时鲁莽,说了过分的话,这才惹怒了郎君,郎君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霍留行神情一滞。他还没道歉,她倒是低声下气上了。
他被她这态度搅得心烦意乱,眼见她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低着头,又觉得奇怪,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这一抬,才发现她好像哭过很久,眼睛跟兔子似的红。
他张嘴要说什么,一个“我”字出口又卡了壳,眉头皱得更紧。
她这一路跟着他奔波劳碌,其实也没比他这没合眼的好上多少,此刻仔细一瞧,简直憔悴得面如菜色。她额角那块结了痂的伤口还明晃晃地刺着他的眼,叫他脑子里的弦绷得一抽一抽,青筋直跳。
他抬手要去扶她肩,手还没到,见她又是害怕地一颤。
他只得缩回手:“是我有错在先,没要与你计较,你回去歇着吧。”
沈令蓁却不肯走,犹豫着试探道:“那郎君还会与别人计较吗?”
“别人?”霍留行眼底丝丝缕缕的潮气忽然收干,气笑了,“你在说谁?”
沈令蓁抿着唇不说话,像是默认了他的猜想。
霍留行自顾自点起头来。
他道她昨夜还大为光火,怎么哭了半宿反而竟肯如此委曲求全,又是亲手端来早食,又是低眉顺眼地道歉了,敢情全是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好借此保全她的好恩公。
他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此前与郎君交代了一句口信,让郎君派人去国公府取那件披氅与那块绢帕,既然……既然那不是郎君的,郎君能否当作此事不曾有过,不要拿走它们……”
霍留行气笑了:“怕我将披氅与绢帕拿到手,通过那些线索找到了你那位恩公,对他不利?”
她神情闪烁地道:“不是,我只是想,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总该物归原主。”
霍留行摇摇头:“沈令蓁,你不会说谎,别跟我说谎。”
她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郎君,你要是为我昨夜出言不逊生气,尽管教训我,但能不能别伤害无辜的人?”
霍留行低头看了眼她的手,闭了闭眼,再睁开,忽然笑起来:“教训你?怎么个教训法?”
沈令蓁打个寒噤,却仍坚持道:“随郎君高兴……”
他又笑:“夫妻之间本该和和睦睦,说教训不教训的倒是言重了,要不这样,我不动手,你自己做点让我高兴的事。”
沈令蓁一愣:“我怎么做,郎君才会高兴?”
“自然是做些夫妻该做的事。你看你嫁过来这么久,我们也没履行夫妻之实,这房是不是该圆一圆了?”
沈令蓁一惊,瞠目看着他,又望了望那张简陋的木床,攥着手道:“在这里?现……现在吗?”
霍留行大步流星地走到床榻边坐下,撑膝看着她:“在这里,就现在,过来。”
她慌了手脚,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我……”
霍留行勾着嘴角打量她,眼见她后撤一步,退缩了,面上笑意更浓,却不料下一瞬,看她挣扎着往前迈了一步:“好,但是我……我不会,郎君可能得耐心点一步步教我……”
霍留行的笑容瞬间“四分五裂”。
一种难以言喻的暴躁和挫败忽然盈满了他的心头。
查探沈令蓁那位救命恩人的身份一事,于他而言并非是一时冲动的行为。这个人对他知根知底,无比熟悉,然而敌友立场却不分明,行踪又无音信,他查探他,是为大局,而不是为耍脾气。
所以不管沈令蓁怎样恳求,他都不可能放弃。
他当然没有真打算让她现在跟他圆房,不过是横了一柄锃光瓦亮的剑,吓唬吓唬她,希望她在它面前知难而退。
哪知她为了那个人,竟愿意迎刃而上。
霍留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郎君?”沈令蓁远远地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他睁开眼来,声音沙哑地说:“沈令蓁,早在你主动提出口信这一主意的那日,我就已经派人去国公府了,再不久,披氅和绢帕就会送到我手上,你还是别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