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鄂州一路颠簸,过了信阳之后,官道终于平坦了起来,也意味着距离繁华的京都越来越近。
虽然只是路过,但想到能见到首都的热闹繁华,大家精神都振奋起来。
“等出了京都,渡过黄河,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再也没有先前这般安逸了。”仇岳明给他们泼冷水。
周德运的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先前这样都还不算难走吗?以后还要更辛苦?”
一路的风餐露宿,这位大少爷也少不了灰头土脸,腰酸腿疼,再也维持不了那份处处精细考究,养尊处优的排场。他听到接下来的路程还要更加艰难,心中不由连连叫苦。可是看着马背上年幼的小先生一脸泰然。身体单薄的“自家娘子”更是一路骑行探路,安排食宿,指挥有度。他这个坐在马车中的“七尺男儿”不得不揉了揉颠簸得酸疼的屁股,将一肚子的苦水咽了下去。
“阿香,去了京都我想去看望一下青狐姐姐,之前多亏她照顾我。”袁香儿身边的车帘掀开,露出半张少女清丽的容颜,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了的姿势,既娇憨又可爱。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周德运窥见了那青葱玉手,给吓了一跳,
天爷!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小娘子,这一天一个样的,心脏都要受不了。周德运慌忙捂住胸口放下帘子。
“你口中的青狐姐姐,就是之前说生活在教坊中的那位狐狸姐姐吗?”袁香儿骑在马背上,挨着马车的窗户并行。她对胡三郎之前提过的,一直混居在人群中生活的狐狸精有些好奇。
“她一直生活在京都,就没有被人发现过吗?天子脚下,繁华盛地,能人异士众多。能安稳生活这么多年,你那位姐姐倒也挺厉害的。”
“嗯,青狐姐姐在人间生活了许久,对人类的一切都很熟悉呢。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她收留我,我可能早就死了。”
胡三郎接受了袁香儿的邀请,打算从今以后一起到阙丘定居。因此打算进京都之后去和自己的族人道别报个平安。
巍巍古都遥遥在望,城门前车马如龙,气势恢宏。
入得城来,但见千门万户,碧树银台,玉楼金阙。路上行人,华裾罗裙,环佩叮当。青石大道,金环压辔,玉辇纵横。花街柳巷,歌姬妖娆,王孙买笑。端得是一派繁花盛景,盛世年华。
为了节约时间,袁香儿一行没有进入内城,只在外城寻了一个便于出入的客栈落脚休息。
周德运在小厮的服侍下要了香汤洗面,热水烫脚,更换衣服,按腰捶腿,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在饭桌上想起一事,颇为遗憾地说道,
“京都有位音律大家,人谓胡娘子,此次行事匆忙,无缘得见,也算是一大憾事。”
一路走来,因为有周德运这个纨绔子弟同行,每每经过繁华重镇,在酒肆中用餐歇脚的时候,总要请些当地歌姬琴师来献艺解乏,这些人不论技艺如何,但凡提到“京都胡娘子”都甘居其二,自谓不如,这让袁香儿和仇岳明这样对音律之道不算十分上心的人也都免不了有些好奇。
袁香儿便道:“既然都到了京都,不如我遣店中伙计去请上一请,不记多少银钱,到底见识一下是怎么样的仙音妙曲?”
她虽说在生活中比较随性,但其实家中库房里堆满金山银山,可任其花费,因而对金钱也并不在意。
“小先生有所不知,这位胡娘子虽说是位风尘中人,但想要听得她一曲妙手仙音,却非金银之力可得。一天只奏一曲,不论出多少钱,只要没有提前邀约,一律不搭理。据说邀约的请柬已经可以排到后年去了。”周德运接连叹息,似乎真心引为憾事。
这里正说着,一名周德运的小厮手持一封天青色的拜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大爷,雨师坊的胡娘子来访,车轿已在客栈门外。”
周德运一下站起身来,“什么?你说何人来访?当真是胡娘子?我……我怎生有这般颜面?”
他慌慌张张向外跑,又急急退了回来,“快,快给爷整一下衣冠。蠢货,手脚利索点。如何能让胡大家等候,这般失了礼数。”
这里一通收拾齐整,提着衣摆扶着帽子往外跑。袁香儿和仇岳明也好奇地推开客栈的窗户,果然看见酒肆门外停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帷小车,车上下来一位娘子,只见她丹凤眼,柳叶眉,淡妆素服,头上戴着昭君帽,手里抱一琵琶。
相比教坊中妖娆多姿的女子,她的容貌倒显得平常,神色也十分清淡。她的身后跟下来一位杏眼桃腮的姑娘,却是女装的胡三郎,胡三郎扶着那位娘子的胳膊,抬起头冲袁香儿挤了挤眼睛。
于是袁香儿知道这位胡娘子原来便是他口中那位青狐姐姐。
“乌圆,你看得出来吗?要不是三郎告诉了我,这位还真是让我一点端倪都看不出。”袁香儿悄悄问趴在窗口的乌圆。
“奇怪。”乌圆奇道,“我竟然也看不出,这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人类。我爹说过,这世上只有一类种族的变化是真实之眼看不透的,就是狐族中的九尾狐。九尾狐世所罕见,想不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一只。”
那位胡娘子在周德运的热情迎接下,进得屋来。
她倒也不叙前事,只款款行了个礼,转轴拨弦,先献技一曲。
只见那玉指调云汉,素手乱山昏,曲中有仙音,相与登飞梁。
在鄂州听秋娘的琵琶之时,袁香儿已经觉得是一种难得的视听享受,人妖娆,曲玲珑,音律至美。
但眼前素手拨冷弦,清泠泠的乐声在室内一荡开,袁香儿才终于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人间仙乐。
那朱玉般的乐声掉落在地面,流淌开来的时候,你根本无暇再顾及演奏者的容貌几何。
酒肆中喧闹的声音顿时为之一静。
喝得面红耳赤的酒徒停下酒杯,突然想起了家中油灯下哄着孩儿入睡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