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是吃一点吧,奴婢做了您从前最爱的拌三鲜和糟豆腐,您就吃上一口吧?”
“夫人,您几日都没吃东西了,这样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夫人便是和大爷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使性子。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屋内传来极其低哑虚弱的一点点喉音,那声音充满愤怒,显然是不同意。
周德运走上前,低声问道:“还是不肯吃东西?”
丫鬟们相互看了看,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自您离开,整整三日了,一滴米水都劝不进,只要有人进去,就大发脾气。”
周德运连连叹气,对袁香儿道:“小先生你不知道,此人虽然占得是我娘子的身躯,无甚力气,但武技还在,实在厉害得很,七八个人合力也拿他不下。一不小心就挣脱了锁链跑出来。我怕他伤到娘子的的身体,只好锁着他。谁知他倔强起来,绝食相抗。这已经三日没吃东西,不论是劝解还是强灌都无济于事,这要是坏了我娘子的身体,那可怎生是好。所以我才那般着急,舍却脸面不要,特意求了您过来看看。”
他取出一柄钥匙打开门口的大锁,吱呀一声推开屋门。
此刻的屋外阳光明媚,亮堂堂的。这一门之隔的室内却昏暗凌乱到了极点。
袁香儿适应了一下光线,从门口向内望去,只见昏暗的屋内满是翻倒的桌椅,零乱的衣物和摔碎的器皿撒乱一地。屋内靠墙有一个垂花大床,床前的地面上坐着一位女子,那女子垂着头,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口唇干得起了泡,被毛巾死死堵住了。一头长发胡乱披散在身前。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身上锁着粗壮的铁链。
“她一意寻死,这也是没法子才锁着她。”周德运低声和袁香儿解释。
袁香儿向前走了两步,那女子立刻抬起头来,警惕地盯着她。
“咦,好奇怪,明明是女人的身体,里面却是男人的魂魄。”乌圆立在袁香儿肩头,用只有袁香儿听得见的声音说到。
“你看得清长得什么模样吗?”
“看得见,穿着铠甲,白色的衣袍,身后中了一箭,满身都是血。”
看来这个人真的像他说得一样,是在沙场上战死的将军,魂魄还保留着自己死前最后的记忆。这件事本来不难处理,要不招魂,要不索性就让他以周娘子的身份活着。难就难在周德运还想将自己娘子的魂魄找回来。
“小先生,我家娘子还有的救吗?”周德运揣摩着袁香儿的面部表情,紧张地搓着手。
袁香儿示意他稍安勿躁,在被五花大绑的周家娘子身前蹲下身,上下打量了片刻,伸手将他口中的布条扯了出来。
“我们聊一聊,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周娘子露出厌恶的神情,转过脸去,靠着床头合上眼,他绝食了三日,虚弱已极,不想再搭理这些手段百出折磨着他的恶人。
袁香儿看着她那灰白的面色,虚弱的气息,心里知道如今首要任务,是让这个人先吃点东西,若是由着他将这具身躯饿死了,那可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袁香儿想了想,开口劝道:“你既是宿卫边陲的将官,想必也有不少同袍旧故,亲朋挚交。何不说出姓名来,我倒可替你寻访他们,或可解眼下之僵局。”
那人靠着床栏睁开眼,漆黑的长发遮蔽了大半面容,有些辨不得雌雄的模样,
“我堂堂七尺男儿,化为妇人之体,这般形态,耻辱之至,有何颜面再见故人。”他凄凄冷笑,“如今我只求一死,好过这般不人不鬼,苟延残喘。”
“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知道你是谁。”袁香儿撑着一只胳膊看他,“紫金红缨冠,龙鳞傲霜甲,团花素锦袍,使一柄梨花点钢枪。这般的打扮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这几年我国边陲安定,只在北境时有战事发生。我只需打探一下,一年前可否有一位这般打扮的将军出了事故,找不你的身份,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床边之人一下转过脸来,不可置信地听见袁香儿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曾经的装束打扮。
“你……你……”他呐呐抖动着嘴唇,终于露出了惊惶的神色,这个时代以男子为尊,大部分人都有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作为一位叱咤风云,征战沙场的将军,有可能打从心底就以变成如今的模样为耻。看来他是真的很惧怕被人知道原有的身份。
心里有畏惧之处,就有谈判的空间,好过一无所求,一心求死。
“所以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可以先不去查你的身世。”袁香儿道。
那人身躯微微颤抖,委顿在地,苍白的面上一脸悲怆,“你……要我配合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某事,面色凄楚,别过头去,眼眶在那一瞬间红了,“我绝不可能雌伏委于男子。”
“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袁香儿急忙否认,“我需要你吃一点东西,好好休息,然后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把你送走,再把周家娘子接回来。毕竟你也不愿意待在这里,而周员外也只想和他真正的娘子团聚。”
那人抬起头,用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袁香儿看,片刻方挤出几个字,“你,你不骗我?”
“你看,我有找出你身份的能力,你却没有可以反抗我的余地,我根本就没有骗你的必要。”袁香儿摊了一下手,“除非是你自己想赖在这里不走。”
那人神思百转,终于垂下眼睫,点了一下头。
周德运喜出望外,急忙挥手让丫鬟端米粥进来。
那人却抿住嘴,别过头,“先前,他们往饭食里加了料,才擒住了我。”
袁香儿看向周德运,周德运面红耳赤,急忙解释,“我那是听张大仙的,说只要阴阳调和,就可救回我家娘子,一时急了才出得此下策。”
“但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对他做,”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不高兴地嘀咕,“就是下了药,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还被他一路揍出了卧房。”
“那行,为表清白,你先尝一口。”袁香儿懒得听他解释。
周德运二话不说,让丫鬟分出小半碗粥,一口喝了下去。
那男子这才点头接纳,他饿了数日,虚弱已极,只勉强喝上几口清粥,被锁着锁链扶上床榻上,不多时就昏睡了过去。
周德运跟在袁香儿身后出来,高兴地来回搓着手,“自然先生的高徒,果然不同凡响。您这一来,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这心里实在是感激之至。您看看我这接下来,还要准备些什么?”
“他太虚弱了,先让他好好休息,等调整过来,再看着情况行事。”袁香儿停住脚步,“你要是再出这种下药捆人的手段,这事我就不管了。”
周德运愁眉苦脸,“绝没有下次了,其实我挺怕他的,要不是为了娘子,我根本不想靠近那人半步。说实在的,他说自己是战场上下来的,我是信的。这上过杀场的军人就是不同,虽说还是我娘子的容貌模样,但他一个眼神过来,我就觉得后背发凉,腿肚子直打哆嗦,啥事也办不成。”
乌圆等了这半天已经按捺不住,蹲在袁香儿耳边直嚷嚷:“既然没啥事,我们出去玩去吧,刚刚来的路上看见变戏法的,耍大雀的,我想去看,现在就要。”
袁香儿同意了,笑着往外走。走出周宅没多久,发现过往行人一个个纷纷向着她们身后张望。
不少年轻的娘子,羞红了面孔,捻着帕子频频顾盼。
“哎呀,快看。那个人。”
“哪来的郎君,这般俊俏。”
“当真郎艳独绝,公子无双。”
“从前看书上说的只是不信,今日方知何谓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大媳妇小娘子们,半遮着面孔,窃窃私语。这个世界虽然男子地位高于女子,但民风倒也并不算过于保守,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出门行走,没有不能抛头露面之说。只是这般大胆直白的夸赞男性,只差没有掷果盈车的盛状,袁香儿还是第一次见着。
袁香儿随着她们的视线转过身去,紫石道边,白雪覆盖的屋檐下,长身玉立着一人,那人着身着云纹长衫,足蹬乌金皂靴,漆沙拢巾收着鬓发,清白捍腰勒出紧实的腰线,眉飞入鬓,眼带桃花,似嗔非嗔,薄唇紧抿地看着自己。
“南河?你怎么来啦?”袁香儿欢呼一声,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