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的半夏紧了紧随身背着的琴盒,朝着天空呼了一口白雾,有些啼笑皆非。
她本该笑不出来,付完医药费之后,又买了必不可少的加热垫和控温器,彻底花光了所有的存款。
如今账户余额,十七块八毛八。下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里。
一贫如洗似乎没有打击到年轻的女孩,她背着琴盒走在热闹街边,边走边笑吟吟地说话,“扣掉回去的地铁费,还能剩十五元呢,好好地吃一顿没问题。”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衣服的口袋,“待在里面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很闷?”
那身白色羽绒服口袋的边缘,露出一个墨石似的黑色脑袋,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并没有,这里很好,谢谢。”
在榕城,即便是冬季街边的树木依旧长得郁郁葱葱,一树艳红的木棉花点缀枝头,开得热烈如火。半夏踩着细碎落叶,穿行在街灯树影之下。
“对了,你怎么认识我的?你有名字吗?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露出口袋边缘的那一点浓黑微微动了动,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没有名字吗?刚刚在医院,他们的守宫都有很炫酷的名字,有的叫白骑士,有的叫暴风雪什么的,还有什么幽莲的。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看着枝头炽热如火的花,半夏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名字,张口便说了出来,“就叫小莲好了。”
浓似暗夜的生物,却给她起了个纯洁剔透的小名。
微微鼓起的口袋动了一下,黑色的脑袋冒了出来,默默仰头。那人携带着它行走人间,在花枝树荫下毫无所觉地自说自话。
“小莲啊,你看这里的冬天,从来不下雪,树木甚至还能开出花来。夏季也没有池塘,看不见莲花和青蛙。在我的老家,冬天放眼所见全是纷纷扬扬的白雪。等到夏日里池塘的冰化了,会开满成片成片的莲花。可漂亮了。”
“这样想想,好想吃奶奶做得藕粉。”
“对了,小莲你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点什么?”
地铁口外的广场上人流密集,四面高楼林立,城市里的各色霓虹彩灯在黄昏中逐一点亮。
全身只剩十五元的半夏兴致勃勃地买了两个包子当做晚餐,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呼呼地吹着吃,“这家的玉米鲜肉包特别好。皮薄馅大,肉汁鲜美。最主要是买两个还能送一杯热豆浆。”
“小莲你真的不吃吗?我可以把肉馅都分给你?”
羽绒服的口袋里传来闷闷的声响,“我不饿,谢谢。”
“这么好吃的包子也不能吃,”半夏叹了口气,“真得是只要吃虫子吗?”
这一次,口袋里的声音回答得很快,“不,我不吃虫子。”
随后又变得有些低沉沮丧,“我不用吃什么。”
“别不好意思啊,如果想吃什么就说。你既然来了我家,别的没有,至少不会让你饿着。”账户余额个位数的半夏,财大气粗地招呼口袋里的客人,边说着大话边顶着寒风咬了一口肉包子,“啊,好烫。”
租住三百元一个月的农村自建房,坐在路边吃晚饭,半夏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焦虑窘迫。
她晃悠着长腿,仿佛得了什么人间至美一般,高高兴兴将手里廉价的包子全部吃光,方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弯腰打开了随身背着的小提琴盒。
取出小提琴,熟练地在琴盒里放了几枚硬币和一张收款二维码,随后她将提琴架上了肩头,调了调音。
甚至还有闲暇,在调音的过程中解释这预放钱币的技巧,“既不能多,也不能一点没有。少了的话,显得你没市场。多了别人又嫉妒你,就不愿意再给了。咱们剩下的这点,刚刚好。”
火红的木棉花树下,一身雪白的少女,扣着一顶黑绒线帽,束着长长的马尾,就着人来人往的街边,摆摊卖艺,抬手拉起了她的琴。
半夏其人,虽生就一幅细腰长腿的好身量,人却活得很随便。懒梳妆,淡眉淡眼的,头发也不过在脑后随手一扎,放在美女如云的艺术学院,一点也不出挑。
只在这驾琴扬弓的一刹那,她整个人的气场突然间变得浓烈。眉还是那眉,眼也还是那眼。花树下扬琴,人便像那凛冬中肆意盛放的花,瞬息间张扬灼目起来。
她仿佛惯于街边卖艺,毫无凝涩塞羞怯。白皙的手指扬起琴弓,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浅笑。笑也不妩媚,反倒带着狂意。骤响的音符,便紧密地哄鸣而起。
极快的节奏在她的手中,却拉得轻松写意,收放自如。琴弓在纤细的手指中高频振动,音色精准又轻盈,丝滑而迅捷流淌开来。
宛如有那么一只蜂从琴弦的间隙中飞出。
很快,两只蜂,三只蜂……成群结队的野蜂,从小小的琴箱中蜂拥而出。
嗡嗡舞动的薄翼,汹涌澎湃的生机,瞬间飞跃出琴弦,在花树下扩散,穿过霓虹交织,车水马龙的都市,朝向繁花盛开的远方奔去。
这样抓人的盛景繁音。
“看那,有人在拉小提琴。”几个小姑娘停下脚步。
“好炫酷的小姐姐啊,她拉得是什么曲子?动作快得我都看不清。”
“虽然不懂,但感觉好厉害啊。”
下班归途中的行人三三两两侧目观看,捧着麻辣烫的学生在路边驻足。
“嗡嗡嗡的,这拉得是什么啊,感觉像一群蜜蜂在飞。一点意思都没有。”有些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人觉得不太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