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七郎看来,林兄弟可会一直与王姑娘争论,直到东风彻底压倒西风?”
“对,他肯定是要理出个是非来。”
然而,吴用却是摇了摇头。
“他不会。”
阮小七嘴巴微张,似想要说什么。
智多星平静的眸光在白昼下如同一刃白钢,似能穿透一切:“他不会。”*
嬴政抬眼望着少年。
“林稚水。”
他跽坐在高亭中,身后矮地是被拎出来练兵的兵马俑,身前膝盖上平放着一把长剑,秦人尚黑,那剑黑若深渊之水,隐隐有刺肤之寒。
陛下眼眸深邃:“说服她。”
“不许输。”
“朕的学生,与人争论,绝不允处于下风。”
林稚水的面色从诧异,到迟疑,再转为无奈,最后是燃起目标的坚定。
少年垂下双眸,举起自己的剑,“遵命,我的陛下。”
*
吴用手中轻轻摇摆着羽扇,他的唇角流露出看透一切的笑意,“现在才会。”
阮小七盯着吴用看了两息,又瞧了始皇帝两息,打量他身后飒飒作响的秦军,恍然大悟:“他前面是故意的!”
故意做出生气的姿态,好引出最后的要求。
吴用:“不错。秦始皇受到的非议甚多,若是他一个个计较过去,每天也不用批完一石竹简了。”
阮小七抓了抓头发,散乱的地方糟得如同杂草,“他为什么不直接说,非要那么迂回?”
吴用:“因为林兄弟本身对争论与说服别人,并没有太强烈的执念。”
阮小七惊讶:“嗯?没有吗?”
“他得知了皇帝与三公九卿对整个人族的隐瞒后,在见到皇帝时,可有一字一句关于此事的建言?”吴用慢悠悠地道出在此之前,少有人注意的事实,“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阮小七这才惊觉,可……按照林兄弟的性格,他绝不会去管那是不是皇帝做出的决定。
吴用:“你再想想,他每一次站出来纠错时,都做了什么?只做了什么?”
那些事情,阮小七能轻而易举说出来,还能按照时序给它列个一二三四,但他知道军师想要的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排序,便十分直接:“军师你别卖关子了,我脑子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
军师翻了个白眼:“你那哪是脑子不好使,你那是根本懒得动脑子。”
阮小七嘿笑。
吴用:“以往不论哪一次,他在不认同对方的做法之后,他都不会与之争论,而是直接去做。”
他不认可朝廷粉饰太平,却说可以理解,随后孤身去劫杀大妖。
他不喜欢李路行为了完美而擅改院规,却从不讽刺对方追求完美的想法,而是请阮小七出手,取胜后要求他撤回不正当的规矩。
他不赞同府官草菅人命的判案,却也没指着他鼻子大骂一通,只是将真相揭晓,缉拿真正的凶手归案。
吴用:“公明哥哥一心招安,我何曾劝过他?不过是知道不可为罢了。”
他是知道劝不动,林稚水却是从不打算劝。
你有你的理念,我有我的想法,我不说服你,你也别想着改变我,何需强求棉花如铁般坚硬,铁如棉花般软绵?
面对王轻,是他出于对李大小姐遭遇的同情,以及认可他们之间的交情,方才破例提上一嘴,纵使如此,他依旧没怎么动真格去辩论,几乎是顺着王轻的思路走,而非占据主动。
吴用想,如果自己猜的不错,要不是始皇帝及时转移林稚水的注意力,只怕他下一句话就是终结这场理念之争,另想法子去阻止此事——比如说,到皇城之后,在不揭露王轻的情况下,说服皇帝给恨妖城换府官,再用时间慢慢纠正那些被洗脑百姓的想法。
这样不是不好,只是对于林稚水来说,恐怕和王轻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兄弟,恐怕才是我们之中最‘独’的那一个,可他又不需要去做皇帝,当什么孤家寡人呢?”
吴用侧头,远远看向始皇帝,“真正做过皇帝的这一位,才是将收服人才刻入了骨髓里,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林兄弟将王姑娘偏执的心思拉回来,待到她想通后,必然是对林兄弟感激不尽,肝胆相照。而林兄弟,他能做到。”
他们这些文字世界里的人,对此深信不疑。
一番话下来,阮小七彻底懂了:“那始皇帝拐着弯儿,就是不希望林兄弟看出来他的苦心?”
吴用:“……”
吴用恨铁不成钢:“你就关注着这个?”他顿了顿,羽扇半遮住翘起的唇角,“倒也没说错。”
就像消散前会特意支开林稚水一样,为他考虑时,也不想看到少年感动之余,对算计而来的真心有所愧疚。
吴用:“这大概就是,独属于始皇帝的温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