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不语真君子,皇帝也确实当了个君子,耐不住棋手之一自己心里藏事,主动挑起话题:“林公子可看了《阴符》?”
林稚水落子的手一顿,“您是说那本赠书?”略一回忆:“我闲暇时翻阅过,内里七术着实有趣。”
感兴趣就好……
明博露出些许笑意:“虽说《阴符》不教纵横术,然其作者为纵横家鼻祖,鬼谷子。”
明博轻咳一声:“我之纵横术,如何?”
皇帝斜瞥他,内心了然:这是想要趁着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前,先将人诱进门下啊。
少年真心实意一通夸:“明大家金声玉振,以纵横御之,穷理尽性,天教您尚居皇城,我方能逃此劫。”
明博矜持地:“嗯。”
然后呢?
明博看着林稚水,对方也在看着他,神色茫然,似是真不知他想听什么。
不对啊,你不是应该感悟纵横家的魅力,愿意与我学习纵横之术吗?继不继承思想观念问题不大啊!韩非子是儒家荀况的学生,现在大家提到他,印象不也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思想都不需要继承了,是不是正经师徒,他其实没那么执着名分。
皇帝悄悄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笑出声。
稀奇,真稀奇,从来只有这些大家对徒弟精挑细选,处处挑剔,头一回见到主动送上门,对方却没个表态的。
耳边再次只余下棋声,皇帝知道,是明博在琢磨要怎么开口,才不会吓着人。
何况,万一开口了,林稚水拒绝,岂不是在第三人——譬如朕,眼中丢人了。
哪知,没等明博想好,少年就将棋子往罐子里一扔,语速明快:“输了输了,明大家技艺高绝,小子甘拜下风。”
皇帝:咦,那么快就下完了吗?
伸头一看,便了然了。
小年轻冲动,没有考虑对手的思路,以为自己夹了一出妙手,后面如果明博意图挡住,就会陷入陷阱中,全局崩溃。然而,明博选择了与黑子对杀,反成了征子有利。
明博亦笑道:“此处你该勾顶,随后,先挖后曲,既威胁了我下面的棋子,又挤了位置,方成妙着。”
林稚水讨饶:“脑子要涨大了。我确实不会下棋,您说得这个,我听不懂。”
他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路往外跑,“这棋下得我头昏脑胀,我出去溜达溜达!”
明博无奈地摇摇头,“你去罢。”
皇帝笑着点评:“少年心性。真看不出来他能不见半分迟疑,便握住李韬的手,斩那妖族圣女的当机立断。”
明博听着这话,再看着林稚水欢快的背影,感觉味儿不太对了。“陛下,可能与臣下对弈一局?就顺着此局往下,直到结束。”
皇帝打趣:“怎么,上一次对弈,你输给朕,还失了彩头,这一次要作弊赢回来?”
明博:“不,陛下,臣只是想起方才整场对弈中,林公子自始自终身体放松,神态愉悦,可见对他来说,这一局不算难事,又怎么会犯如此因小失大的错误?”
皇帝一愣:“你是说,他在故意让着你?”
明博不说话,只是掂起一枚白子,皇帝便坐过去,陪他继续下完这盘棋。
越下,二人面色越是凝重,隐隐还见惊叹之色。
一局下完。
“妙啊!妙啊!”明博连连赞叹,“原竟是我未曾勘破林生妙手,他先前那一步,虽然失了一角,却是以小换大,只需再走三步,就能使我陷入劣势,难以自保,更别说反攻了。”
皇帝亦是难掩激情:“舍小利而某全局,实乃大才!”
如此社稷之才,他保之不亏!日后定要更加尽心竭力才是!
明博面色微红:“臣等还想收他做徒弟,幸得未提,否则岂不贻笑大方!”
围棋可观谋略、人心,如今看来,这林稚水谋与算,皆是远胜于他,甚至还通人情世故,给他在陛下面前留脸,若他不接着往下落子,又或者续盘的非国手,恐怕难以发现其中奥妙!
皇帝啧啧称奇:“他才多大?十五?十六?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就知道在朕面前让着你,不使你难堪了。”
明博把脖子一梗:“谁说他让着我了?”
皇帝诧异:“没让?”
“他那是尊老!”纵横家的口才,此刻挥洒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