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贞强忍来自骨血的,想要服用五石散的催促,连声叫唤:“爹,醒醒!再不醒你就没有儿子了!”
李浑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褚贞捏起拳头砸栏杆,却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这才慌了:“爹!快醒醒!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今晚用那支笔救我还来得及!你把林稚水的存在抹了吧,金光县七年前有场地动,恰逢国师卜卦,算到,才得以及时救援。你删除那次卦象,七年前听说他如同活死人,肯定逃不过地动!爹!救救我!”
李浑就像死了一样。
褚贞脱下鞋子,去砸李浑,准头不错,鞋子砸在脸上。两眼一直看向对方,可李浑动也不动,任由鞋子从脸上滑落。
他转而喊:“那,把行弟的尸首划掉也行,没了尸首,他检查不出来真相。行弟死了,可我还活着,阿爹你忍心死了一个侄子后,再死一个儿子吗!”
李浑动了动,似是醒了。褚贞大喜过望,“爹!”
然而,李浑只是摇摇晃晃站起来,含糊嚷声:“吵死了。”步履不稳地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还大力吸了吸鼻涕,抬手捏着鼻头使劲擤。
褚贞绝望了。
他爹未成亲前也是打马的世家公子,爱俊的少年郎,现在若不是醉得不省人事,怎么会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
青年双目赤红,哐哐哐地拿额头去撞柱子,缺少五石散的后遗症,令他好像被蚂蚁爬在骨髓里,又痒又疼又难受。“你怎么可以醉!”他神色狰狞,宛若黑暗中爬出的诡异怪物,“如果不是你入赘,我本来该出生就是李家人的!这些都是你欠我的!给我醒过来啊!!!”
——他此前面对李家家主几人,可以平静,可以笑骂,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是他心里清楚,自己有一张绝对威力的底牌。然而,当底牌也要弃之而去时,他便六神无主,哪儿还能保持镇静?
“我会去陪你的。”他父亲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什么?”褚贞发愣,停在栏杆前一尺,投下的阴影将那一处的血液遮得暗沉。
他父亲回身,眼神清醒,哪有半分醉意,“等我到能死的时候,我会来陪你。杀人偿命,明日,你安心上路吧。”
褚贞深刻意识到,自己常用的,以话语刺伤父亲的手段,已然无用。
*
辛丑年,丁酉月,丁丑日
宜:行丧,安葬,合寿木
李路行于李家入棺。
褚贞被捆缚跪于他棺前,披头散发,鸠形鹄面。
李家家主立于他身边,沉声向众宾客宣布完他的罪过,抬起手,剑仆捧来李路行的戢鳞剑,或许宝剑也知自己要为主人报仇,日光投注于剑身,散着五彩光辉。
李家家主握住剑柄,挥剑而下,利刃斩向颈骨,只稍一停顿,那颗头颅便滚了下来,令众宾客稀奇的是,哪怕最后一秒,这恶人眼中都带着希翼的光,仿佛在期盼什么。
他还想期盼什么?难道认为有人会来救他吗?哦,听说他娘倒是想,可惜,被李家三百剑仆围住家门,出则杀之。
滚烫的热血溅洒棺椁,李家家主低声:“行儿,好生上路吧,莫要在黄泉耽搁了时辰,来世,望你能寻到好人家,严父慈母,将你好生教导。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皇城酒家中,李家老三醉倒桌边,横卧不起,手似乎不慎打翻酒壶,酒水泼洒一地。
“钉——棺——”丧仪人纸花一撒,高声喊。
就有仆人要上前去推棺盖——这本该是亲人做的,可李路行死时方十六,并未有小辈。
李家的人,红眼的红眼,泣泪的泣泪,哀声阵阵,涕泪交流。
此时的脚步声,就显得突兀了。
所有人看过去,只见少年白衣,远哉而来。
白事时,不论宾主都不该身带利器,他却腰间佩剑,闲庭信步般走近,竟不被门口剑仆所拦。
再一看,却是开国剑仙之佩剑,地位之高,无怪乎剑仆不敢拦他。
李家家主恍惚:“林稚水?”
他以礼相待,可林稚水难道连一丧事,也不许他儿办得顺畅吗?少年道:“家主莫怪,此时众位名士皆在,又因丧仪,诸人不许持刃,是大好时机。李路行若就此下葬,只怕死不瞑目。”
曜灵炜炜,剑光煌煌,烛龙所衔之火光亦比不过那拂过流影的快剑。
仓促之下,李小姐后退不及,剑尖割了她的脸,却没有林稚水想象中的面皮曳曳垂下。
“狐妖!”少年厥身立正,双目雪亮,似要革孽,“还不快显形!”
只听“啵——”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破的声音,另外一张脸与李虹截然不同的脸,倏忽将其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