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后背密密麻麻爬起冷汗。
他伸出一根手指, 缓缓推开悬在面前的狐狸尾巴尖,僵硬地转头回身。
身后人……或者说魂魄,玄衣纁裳, 头顶通天冠,目似鹰隼地盯着他, 神色十分不善。
林稚水:有杀气!
少年连咳嗽都不敢咳嗽一声, 眼角微垂,睫毛浅浅地投下月牙弯影,看上去可怜又可乖,“参见陛下。”
始皇帝冷笑:“来, 说一说,朕的双手按在谁的酥|胸上?”
林稚水讪笑:“我的酥|胸!我的酥|胸!”
“你?”始皇陛下轻飘飘瞥过来, “比朕履底石板还平,好意思自称酥|胸?”
林稚水眼也不多眨一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姿态放得极低。
——谁叫他把小黄文念到正主面前了呢?
始皇帝“呵”一声, “朕见你语出流利, 是背诵?还是现编?”
林稚水眼皮一跳:“背诵。”
轰隆隆——
外羡门拉起, 中羡门打开, 内羡门打开, 进入地宫的道路畅通无阻。
车轮子滚动, 彩色御官俑驾驶铜车马自地宫中出来, 停在他们稍后的地方, 为实用车大小。
秦始皇甩手, 窄袖也猎出振响。妖族太子应声而变,体型缩小为幼犬大小的狐狸,尾巴亦收作一条,蔫巴巴趴在地上,金瞳里满是不甘。
始皇帝入了安车后室, 御官俑跪坐前室,没有对林稚水与妖族太子投来任何一瞥,神色恭谨地驾车入陵。
车马经过林稚水跟前,车窗打开,始皇帝睨了林稚水一眼,又将窗口闭合,阴影缓慢遮盖全室,使始皇神色难以辨清。
林稚水一时也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只看着车马沉入暗室中,心一横,掐住妖族太子后颈的皮毛,小跑跟了上去。外羡门就擦着他后脚跟落下。
安车车厢内,始皇帝哼了一声,“还算机灵。”
随着车架驶过,前后长明灯一盏盏自行点亮,林稚水走在后头,只怕没能跟上,也就不敢花费心神去观察始皇陵的具体样貌。
被他拎在手中,四肢悬空的狐妖试图回头去咬那只可恨的手腕,多番尝试未果后,厌厌垂了脑袋,不再做如此不雅观的动作。
林稚水瞟了一眼妖族太子,颇有些风水轮流转地敲了下他脑袋:“安分点。”
太子身体一僵,磨牙声响起:“人族,你是不是以为孤就不敢杀你了?”
林稚水微笑:“我知道,太子殿下肯定敢,您可以试一试——用我一命,换妖族太子一命,也值得。”
毕竟他怎么也算人族,而秦始皇为人自负傲慢,放他进来就是给予庇护了,倘若这种情况下还让他被杀死,秦始皇只会愤怒于狐妖挑衅他尊严,将其五马分尸都有可能。
妖族太子似乎也了解始皇帝的性格,当下阖了眼,忍一时之气。
林稚水没了解过始皇陵的具体构造,更不确定这边的陵寝和华夏那边的始皇陵是否有不同之处,便不清楚自己跟去了哪里,只粗粗分辨出这里应当是秦始皇处理政务的地方。
始皇帝跽坐几案后,光影在他玄衣上晃动。
林稚水刚踏进去,就有兵马俑拎着一笼子,从他手里接过狐妖,往笼中一关。
妖族太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双眼茫然盯着笼杆,直到咔哒锁响,才从喉咙里挤出兽类愤怒的嘶吼声。
“聒噪。”始皇帝轻描淡写地一说,兵马俑就把手指伸进去,极有技巧地拿东西堵了妖族太子的嘴。那根手指也被狐妖锋利的兽齿一口咬掉,然而从笼子里出来后,余下的半截手指又立刻复原了。
“区区狐妖。”始皇帝漫不经心地把玩桌上铜笔,“也敢称孤道寡?”
妖族太子浑身毛不受控制地炸起,更令他近乎绝望的是,他很明白,对方根本没有针对他,只不过是风轻云淡地述说了一个在对方心里的认知。
这就是……父皇口中的始皇帝嬴政吗?
秦始皇没有给妖族太子哪怕一个眼神,只是淡淡地看着林稚水:“默出来。”
默出来?默什……林稚水心跳一快,牙酸地应了一声:“是。”
兵马俑奉上竹木简和刻刀,林稚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一枚竹木简只能刻五十个字,那本十万字的小黄文,要刻到什么时候?!
更别提,那文章肉香四溢,就是作者用来为肉而肉的,给始皇帝看这个,他真的不会默写完毕后,被腰斩弃市吗?
听说秦朝男子在六尺五寸以下,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他现在砍了腿还来得及吗?
林稚水战战兢兢,兢兢战战地从头开始刻,根本不敢提,明明有铜笔,为什么要他用刀刻。
看着刀下的淫词秽语,林稚水简直恨不得回到过去,把当时抱着猎奇心态看完的自己掐死在沙发上。
林稚水刻一枚,始皇帝看一枚,林稚水刻了三五枚后,偷偷抬眼去瞄,嬴政垂眸凝看,没再出现始皇陵前那么大的情绪波动,眉眼平静,喜怒莫辨。
察觉到林稚水的视线,他抬起眼,微微一挑眉:“刻完了?”
林稚水猛一低头,继续老老实实刻字。
十万字,两千枚竹木简,刻到后头,林稚水手都快握不住刻刀了,全凭着一股毅力将其刻完。
始皇帝:“完了?”
林稚水谨慎地:“刻完了。”
“想要朕不追责你的冒犯?”
林稚水飞快地点头。
“可以。”始皇帝让兵马俑把两千枚竹木简全搬到林稚水面前,“去人族的郡县里念它们,什么时候赚够一镒黄金,什么时候回来。”
林稚水:“啊?这……这是不是不太好?太破坏您的形象了。”
嬴政似笑非笑:“你好好看看。”
林稚水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去,也巧,随手翻的那枚,正是他给秦始皇念的那一段。
现在,上面写着——
“林稚水的双手,欲罢不能地按在妖族太子九辞的酥|胸上。”
妖族太子猛地抬头,爪子在笼底嘎吱摩擦出刺耳噪音。
“啪嗒——”竹木简摔在了其他竹木简上。
林稚水的颈骨比生锈的机械还要卡顿地令脑袋抬起来,双眼呆滞望着嬴政。
始皇帝貌似友好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林稚水僵硬地摇头,不死心继续翻看,然而老天并没有垂怜他,通篇全是“林稚水对妖族太子”怎么怎么样。
整个过程中,真·妖族太子拿爪子刮蹭铁笼子,一刻不停。假如他此刻能说话,必然是要骂——
“关我屁事!”
“关我屁事!”
“关我屁事!”
林稚水再次艰难地抬起头:“陛下,换头文学……不……太……好……”
陛下“哦?”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大可让写书的人来找朕,朕亲自对他——”
“赔、礼、道、歉!”
所以,这就是林稚水现在站在人族某个人口流量大的城市的天桥下的原因。
人来人往,有几个人经过时,好奇地打量他们——这古里古怪的一行人。
五月暖醺,少年只着了一件看似是里衣的衣物,未免太奔放。而他旁边两个人,又是完全相反,居然头顶俑人的假头,光扫一眼,就感觉内里闷热。几人脚边是一个铁笼子,白毛狐狸心如死灰趴在笼子里,底盘沟沟洼洼,足以看出它挣扎之激烈。
林稚水嘴巴张了好几次,也没能开得了口。出了始皇陵后,竟可以伪装成人的兵马俑小声地提醒:“公子,再不开始,就到晚食的点了。”
晚饭时候,人更多——赶着回家吃饭的,出门吃饭的。还不如称现在先把口开了,至少等会人多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不至于羞耻,说不定还可以多赚些钱。
“你说得对……”林稚水抬手揉了揉脸,“不过,我不是诸侯子,称不得公子。”
兵马俑只是笑而不语。
林稚水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兵马俑,心一横,以迅雷之势双手揪着他的假俑头,用力一掀下来,再飞快戴到自己头上。
很好,虽然闷热,但是能完美的挡住脸!
对不住了,兵马俑兄弟,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始皇帝晚年沉迷求仙问道,都不自称“朕”,改自称“真人”了,想来上行下效,你们肯定也清楚这句至理名言吧。
挡住脸,林稚水就敢说了,只听他把从包公那里借来的惊堂木往天桥桥柱上一拍,响声引来路人目光。
“话说,妖族有太子,名九辞,自幼便是姿容甚美,貌若好女……”
兵马俑化身的秀气小哥嘴巴微张,似乎是没想到林稚水能如此不要脸,眼见着好奇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哥抬手把脸死死一捂,蹲到地上去。
老实说,他也觉得陛下这一出太损了,杀敌一千,自……哦,旁人损八百。
林稚水:“……只见那儒生林稚水威猛无比,长|枪直入,直捣黄龙,溅得牡丹盛开,露湿花娇……”
是的,原文还为了配合时代背景,肉写得文绉绉的,配上始皇帝和胡亥的名字,真是雷得人图脚抠出秦始皇陵,又爽得头皮发麻,直让人雷得哪怕外焦里嫩,也忍不住往下面看。
俗称,作死。
百姓们哪里听过那么刺激的讲书,纷纷停下来,围成一团叫好:“好!再多说一些!”
铜板叮叮当当往碗里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