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院长:“林稚水曾经从我孙儿那赢过去一锭月团墨。”
有一种茶,也叫月团。茶用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兔毫盏来喝,其中加杂香料。月团墨因着和月团茶制作工艺大差不差,也是玉水注、黄金碾,描金添彩时,同样加杂香料,使墨锭凝幽香,能占夜月,七日不散,方以“月团”为墨名。
说人话一点,就是那玩意和其他墨香不一样,是独有的香味,又容易留香,被它的香味沾上,七天七夜才能散去。
“那课业,以月团墨所写,你既没有见过他的课业,又不曾碰那碎纸上的墨,想来,指腹不应当有月团墨的香味。”
寇院长朝副院长伸出手,示意他将手举给他闻。
轻薄的春衫裹着清瘦的人掌,骨头青筋凸起来的手掌并不好看,副院长的性格,也不是会给手上抹香露保养的,他僵硬地把手拿给寇院长去闻,脸色苍白。
谁能想到,那么珍贵的月团墨,林稚水不省着点用,连普普通通的一次课业,也能拿出来呢?
寇院长嗅完后,叹一口气:“你自去吧。”
“你要开除我?”副院长呼吸一滯,随即拂袖,怒不可遏:“寇宗,你凭什么开除我?我怎么也是图南书院的副院长,官职再小也是由吏部指任,你凭什么开除我?”
“凭它。”
金牌上,五凤首尾交映出的四个大字“如朕亲临”,映入众人眼帘。
不少人控制不住惊讶,抽气声多次响起。“五凤令!”
这“先斩后奏”,可不是那么呆板的字面意思,给他杀人的权利。尽管皇帝没明说,寇院长也知道对方是默许了,些许小事,寇院长可以便宜行事。
包括小官的调动。
尘埃落定后,林稚水到了洪怀中床前,他还在昏迷中,林稚水便温声说了后边的事,“洪师兄,你确实没有信错我,那课业,是副院长撕的。你可以放心了。”
*
副院长……哦,前副院长的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被开除后,他回家中呆坐半个时辰,之后才慢慢起来,去收拾东西,行迹腐朽如槁木。
他没脸在金光县里呆了!
离开之前,去敲了李家少爷的门。
老学究脸面都不要了,橘皮脸流满了泪,“李少爷,求您救救我,帮我谋一条生路吧,那寇宗和林稚水简直欺人太甚,他们是想要逼死我啊!”
“帮你?”李路行站在高阶上,垂眼看他,“让你跟我回皇城,找皇伯伯要个高官?”
前副院长不说话,明显是默认了。
李路行嗤鼻:“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我帮你出气了,李少爷,我们是一边的,那林稚水他看不起你……”
“我让你这么做了吗?”李路行语气冷漠,“从头到尾是你自作多情。”
副院长仰头望他,小少爷腰间别着的剑清如流水,映照出下阶的他此刻不堪如蝼蚁。“如果我自作多情——”他嘶声,手指抠进地缝里,仿佛紧抓救命稻草,“你为什么要见我?”
“这你倒是提醒我了。”李路行大步跨下台阶,看也不看剑柄所在,熟能生巧就抽了剑,一剑割开副院长胸膛血肉。
不伤骨头,只伤肉。
“啊——”
前副院长低头去看,破开的衣襟下,斜斜一道猩红的线翻出血肉,满襟都是血。“李少爷。”他隐忍着,自我湮没呻吟,“如果你想要出气,可以尽管来,我还算有点肉,你划个千八百道也不碍事。”
李路行又一脚踹他胸膛,径直踹伤口处,听也不听那一声惨叫。
“我确实不喜欢林稚水,可是——”至少先祖承认了他,他李路行,和林稚水才是同一阶级的,“折辱他,你也配?”
李路行收剑,正要回去,一双肉掌不管不顾地握住他的剑尖,剑刃穿透了手心,殷红的血刺目。
前副院长涌血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李路行看:“你真的要抛弃我?”
“不要说的好像我们之前有过交集,根本就是你自己瞎猜我的想法,自以为是!”
前副院长视线盯紧李路行,如阴沟里的蛇,黏腻阴寒。“好,都是你们逼的,记住了,都是你们逼的!”他松开手,大步走进阴影里,血滴了一路。
当晚,李路行做了噩梦。
和前副院长没有关系,和回来的林稚水有关系。
梦里,气氛是凝然不动的。
李白冲着他失望叹息:“李路行,你让我很失望。”
梦里一幕幕掠过,有剑光劈下时,先祖冷然的面孔。
有被质问时,他惶恐不安的姿态。
有李白坦然林稚水才是他传人时,他的心如刀绞。
“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不如他……”
“道歉!”
“滚出白玉京!”
“啊——”
李路行挣脱梦魇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冷汗胶黏似的,腻得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