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如何反应?
早在这句话盘旋舌尖时, 阿姒便猜想了数种可能。
他会喜极,紧紧拥住她?
还是会不敢置信。
或者仅仅是用那双温柔沉静的眸子,深深地凝她。
但都没有。
晏书珩只是任她捧着他面颊,垂目去捡掉落的果子, 又默然换了个干净的, 温声:“吃些果子吧。”
阿姒不大高兴了。
“不是想得到我的心?我总算有一点喜欢你, 你就如此回应?难不成你只是喜欢狩猎的快'感?”
晏书珩轻柔拂过她怒而蹙起的眉心:“阿姒, 不是的。无论从前,现在, 亦或往后。”他停顿须臾。
“我一直都想要你。”
“那你为何……”话只说了一半, 但阿姒已先想通了。她叹道:“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怎么会因为心软而喜欢一个人呢?晏书珩你未免太轻看我,也轻看你自己。”
马车碾过路面,声音嘈杂。
女郎柔和笃定的声音夹在车轮碾过沙石的乱音里,叫晏书珩毫无缘由地忆起大乱时的某次, 他北上接应族人,路过一处被胡人掳掠的城池。
城门外, 流民士兵的尸骸堆积如山,像一个个矮坟。世族的马车毫不留情碾过染着鲜血的土地,冷眼旁观着这些寻常百姓的苦难。在他们看来, 低贱者苦难也同样不值得唏嘘。
而他,与他们为伍冷眼旁观。
马车远去时,远处响起悠扬的琴音,一个籍籍无名的士人用他破旧的琴奏起为亡人引魂的曲子。
车上几人都是大族出身,精通音律, 自诩是高雅之人,皆调笑那人的琴音实在不算高妙。
但那却是晏书珩听过最为触动的一次琴音, 正因质朴粗糙,才有着直击人心的哀伤,有抚慰人心之效。
“你又在走神?!”
阿姒的嗔怨把晏书珩从那尸山血海的炼狱拉回人间。
他袖摆轻展,把她拉入怀中。
“阿姒,适才‘其四’过后那句话再说一遍,好么?”
阿姒眼波流转,乜他一眼:“想得倒挺美!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我可不会等你。”
他笑了:“但你还是等了我。”
阿姒从他怀中出来。
“我没等你。”
晏书珩未多解释。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说的等并非此刻。
而是从前。
他捧住阿姒的脸颊端,目光很是温柔,眼里只装着她,看得阿姒心中不妙:“你不会想吻我吧……不行。”
她现在整个人灰扑扑的,此时相吻,也和风花雪月太不沾边。
晏书珩轻笑着松开她。
“放心吧,不会吻你。但陈留以北不太平,我们需得先赶往阳翟,路途遥远,委屈阿姒先吃些点心。”
简单果腹后,阿姒蜷在马车上小憩了半日,但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晏书珩俯身轻问:“想洗洗么?”
阿姒点头,晏书珩鲜少说无用之话,他这样问,便是有戏。她眼里溢起喜色:“看来你有办法?”
他点头:“骑马可还会难受?”
阿姒摇头:“被掳这几日他们不停歇地赶路,我都习惯了。”
晏书珩于是吩咐护卫备马。
马备好后,众人兵分两路,数百精锐护卫晏书珩,另一拨人则继续驾车跟在他们身后。晏书珩把阿姒抱上马:“扶稳了,若受不住便喊我慢些。”
马蹄腾空,从空阔的乡野间掠过,风声陡然变得狂烈,从耳边呼呼刮过,夹杂着彼此的心跳。
心头只剩放肆纵马的快意,血液都在沸腾,浑身只剩原始的本能。
鼻尖都在发麻。
什么烦恼都被逼走了。
跑了半刻钟,马儿在一处水木丰沛处停下,阿姒虽瘫软得不像话,但身上每一寸都是兴奋痛快的。
晏书珩先下了马。
阿姒身后没了支撑,她往前一趴,抱着马背畅快地笑出声。
青年把她捞下马,抱入怀中。
“你不是不爱骑马?”
阿姒点头:“从前的确不大喜欢,但今日喜欢。不过你怎知道?”
晏书珩抱她步入深林。
水流声越来越近,衬得他声音更清润好听:“在竹溪那次,你让我慢些,我便以为你不爱骑马。”
阿姒不记得了:“是么?”
晚霞之下,她看到晏书珩缱绻的笑容,他轻动眉梢:“不记得了?”
阿姒茫然摇头。
随即他薄唇张合,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从记忆中勾出。
“阿姒让我慢着些,别像从前那样,又快,又猛——”
阿姒顿时想起来了。
不过是一句寻常话,放在当初没什么,但现在便大有含义。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晏书珩正好停下。
“到了。”
阿姒探出头一看,他们已到了林子深处,下方是潺潺清溪,在霞光下碎玉浮金,淌出旖旎艳色。
晏书珩把她轻放在石上。
晚霞很美,不仅因为云霞本身,更因为她平安脱身,阿姒也无心计较别的,出神看着天际:“真美啊。”
低头时,发觉他已褪下她中衣,在解那些繁复的系带。纵已颠鸾倒凤过,但这毕竟是野外,阿姒不大习惯,拦住他:“我自己来。”
晏书珩长睫温柔垂下,遮去他眼底的笑:“又不是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