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看到他在打电话,可说不尽的就是想他,明知他离得不远,近在咫尺,可她难言的酸胀堵满肺腑,又想把高涨起来的激动快乐讲给他听。
她披上外衣,带着爸爸的任务冲出家门,下楼的时候,沈延非电话已经打完,手机收起,姜时念三步并两步,急切地撞进他怀里,止不住挽着他脖颈轻轻往起跳,忘记换的拖鞋上,小兔子耳朵一颠一颠。
她又哭又笑着,声音都放得好甜,仰着脸跟他说:“原来我名字叫宋慕冉,因为我妈妈成名一曲里面有冉字,我爸死心塌地钟情,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们以前特别宠我,我还没出生,就给我准备了好多小衣服,现在爸妈都还留着——”
“家里有一个专门给我的房间,他们想我,就往里面填东西,不知道我长了多高,还傻傻按小时候的样子买,我生日是九月,每到那天,妈妈都在我床上哭着睡。”
“他们不止在杭州,爸在北城也有研究任务,他们一年里有一半都是在北城住的,那边的房子里,也有我的卧室,明明我已经丢了二十几年,他们还每天想我。”
“我好重要,”她趴在他肩上,咬着他,“我这么重要。”
沈延非俯身箍着她,眼帘落下,睫毛遮出整片昏暗的影。
她是不是忘记了,她对他,也重要到牵扯神魂,拴着命,他手掌顺着她绷起来的脊背,微哑说:“当然。”
姜时念想起要紧事,跟他分开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擦了擦脸颊,认真说:“爸……有话想跟你聊,本来他要下来找你,我怕你不自在,就赶紧快一步跑过来。”
她往上指了指,沈延非目光撩起,看到宋教授坐在楼台上的茶桌边,侧头往这边打量着。
上到四楼,姜时念牵着沈延非进门,俞楠略微稳定了一些,起身谨慎又好奇地看沈延非,碍于他身份,犹豫着没有上前,姜时念把他带到露台边,要跟他一起过去。
沈延非拦住她,波澜不惊地轻哄:“去陪妈妈,我自己进去就好,不用担心,很快出来。”
姜时念当然不担心,这世上哪有沈老板应付不了的场面,而且宋文晋是那么正直诚挚的人,不可能为难她心上所爱。
沈延非回眸看她小动物一样局促地靠近俞楠身边,跟这边已经拉远。
他放在长裤口袋中的右手,才捏着米白色的小巧椭圆形抬起,想戴上右耳,听清对方每一句话,但终究还是紧握住,深深嵌进掌心。
他迈入露台,把隔音的玻璃门合紧,走到茶桌对面空位,从容地折膝坐下,桌上紫砂茶壶热气升腾,宋文晋面前茶碗已空,他略垂眼,匀长指骨勾住壶耳提起,为宋文晋斟茶。
宋文晋一瞬不错跟着沈延非的动作,那些属于绝对上位者的游刃有余,优雅沉缓,都在几个抬落间淋漓尽致。
他眼角皱纹很深,沉声开口:“沈董既然关了门,看来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以沈董的身份,不适合做这些,我不过一个普通搞学术的,受不起沈氏家主这么对待。”
沈延非不紧不迫说:“宋教授,您是我妻子的亲生父亲,我应该的。”
宋文晋听他不叫那一声“爸”了,眉宇动了动,咽下复杂心绪。
他平常待人就冷漠脸孔,面对那些砸钱干涉研究的铜臭味资本家,更拒人千里。
他没碰那个茶碗,视线定在沈延非的右耳上,看着那片浅淡伤疤,生硬地继续道:“看来这么面对面的距离,沈董不需要戴助听器也能听清?”
沈延非手上顿住,停了片刻后,他微闭了下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他把掌中已经深陷进皮肉的助听器摊开,手轻轻一翻,任它掉在桌上,而后抬眸说:“宋教授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得很清楚,我是您最不屑交流的那种资本家,右耳受过伤,还是您避而远之的听力障碍,但我已经娶了穗穗,她这辈子跟我都是夫妻。”
宋文晋被“穗穗”两字刺到痛处,拧眉道:“沈董,你不是已经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小名叫什么,穗穗这个在孤儿院里代表她苦难委屈的称呼,是不是不该再叫了?!我女儿以前无依无靠,被养父家欺负,我感谢你及时伸手帮她,但是当初你们的婚姻,是正常开始的吗?”
他为了维护百般心疼的小女儿,想过了全部恶劣可能性,咄咄逼人问:“她跟前未婚夫沸沸扬扬闹分手上新闻,马上转头就跟你结婚,沈董,你既然把我当她爸爸,你能说最开始,她是完全自愿嫁给你的,你没用手段?”
“她现在这么死心塌地对你,也是她自然发展的结果,你没从中干涉吗?”宋文晋不吝以资本家最算计的手段去代入,“她以前受苦太多了,没人对她好,你是不是欺负她缺少爱,对她用心一点她就听你的?我女儿过去可怜,没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回家了,有我和她妈妈保护,不需要别人撑腰。”
宋文晋在跟沈延非对话的过程里,一步一步感受到胸闷到疼的窒息。
他仍然坚持说:“另外,冉冉摔下山崖那次,虽然没大面积报道,但是要查,我也不是傻子,沈董敢说,她一个小姑娘受到生命危险,和你无关吗?”
他忽然有些不能直视沈延非的目光,眼角发红地冷哼道:“我的确最恨资本家,因为当初,就是这种人为了钱,把我困住没日没夜做项目,不允许回家,她妈妈一个人顾不过来,才让冉冉有机会被抱走,我恨听障……”
宋文晋狠狠握拳,五十几岁的男人,稍一回忆从前,还双手发抖:“那个跟我同实验室的渣滓,一直拿听障博同情,我甚至多次请他回家吃饭!他却觉得我抢他项目,比他先出成果,只是为了绊住我,当上主工程师,他就借着脸熟,仗着冉冉不怕他,把冉冉从家里偷出去,想让我崩溃放弃,结果他连藏我女儿都藏不好,没看住,被人贩子带走!”
戛然沉默,隔了片刻后,宋文晋颤着睁眼:“沈董,您高不可攀,我女儿当时嫁你,是她走投无路,如果我和她妈妈知情,这门婚事,我们不会点头,我只希望冉冉简单平安,不用做什么高门显贵的太太。”
他冷笑了一声,蓄意说道:“你娶她的时候,看她孤女一个,没有专门准备聘礼吧,钻戒我看见了,不算太大,你这样的门第身份,不应该拿四五十克拉?她嫁给你,有什么保障吗?哪天你心变了,她是不是就一无所有?我看沈董应该也没有多么重视。”
宋文晋作为父亲,这个时候一门心思只想拼命维护可能受过感情欺骗的女儿,为她不受庇护的美貌垒起高墙:“沈董,她现在有后盾,不是没你不行了,她婚姻是有自主选择权的,当然,我作为父亲急着说这些,不是一相认就要拆散女儿的姻缘,我只是想让你清楚我的态度。”
他叹气:“至少目前,我希望沈董体谅我们一家人刚刚相认,恳求你给我们留一些私人空间,暂时不要过于打扰冉冉,让她跟爸爸妈妈多相处,行吗?”
宋文晋该说的话说完,已经呼吸很不顺畅,他不能看沈延非的眼睛,准备直接起身。
沈延非手中一直捏着空茶碗,指节青白渗人。
他将茶碗磕在桌上,不轻不重一声响,漆黑眉眼冷峻到褪下所有温度:“宋教授,我的出身我不能选择,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哪怕不继承沈家,我白手做生意的时候,也是您口中的资本家,因为我是这种资本家,我才能保护穗穗,给她遮风挡雨。”
他缓缓站直,拾起助听器:“我是听障,是残疾,曾经有几年更重,重到那个程度的我,连见她一面都不敢,现在我能娶她,就代表她不介意,而我这个人,离经叛道,从来不信长辈,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只在乎她的看法。”
“我从十六岁喜欢她,盼她到二十六岁,算不算重视?我没有她不能活,您听着夸张吗?”沈延非勾唇淡笑,“我理解您的不满,但很遗憾,像我这种您最厌恶的资本家,听障残废,除非我死,跟她割舍不开,您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只要活在世上,都会纠缠。”
他堂而皇之将助听器戴上右耳,语气却矜雅温和:“宋教授,她是您的冉冉,她也永远都是我的穗穗。”
说完,沈延非走到玻璃门边,按着把手要拉开,宋文晋一张脸憋到发红,抢上去压住,怕女儿被带走,保持不住冷硬,有些急怒道:“至少今天,能不能不影响我们一家人团聚?!”
沈延非盯着斜前方,厨房里跟俞楠并肩着的姜时念,俞楠有意无意,把她留在看向这边的视野死角处,她看不到他,他却能贪婪凝视。
他眼睫颤了一下,一言不发拉开门,姜时念听到声音,马上朝这边过来,攥着他手腕,感觉到他体温凉得过份,忙给揉了两下,探头望他身后的爸爸:“……你们聊什么?”
宋文晋很少说谎,表情不自然,沈延非低头,克制地用唇碰碰她眉心,声音里混入沙砾,低低说:“问我你的生活情况。”
俞楠从厨房走出,踟躇着柔声问:“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沈延非望向那张餐桌,挽起风衣,墨色眼底铺开恰到好处的薄笑:“不了,俞老师,我回酒店,还有一场视频会。”
俞楠听完,快速扫了一眼宋文晋,很不赞同地蹙眉,她有些为难说:“今晚冉冉在家里跟我住,只能麻烦你——”
沈延非略一颔首,走出家门,姜时念跟着他,跟他十指相扣,站在楼道里问:“学长,你真的有公事?还是觉得留下不方便,才要走的。”
“哪里不方便,”他甚至还在微微笑着,说得出荡尽威严的话来逗她,“是怕我睡在小姑娘奶黄色的床上吗?”
姜时念摇头,仰头亲他发冷的唇,里面宋文晋在喊她,中气已经不足。
她满腔不知哪来的酸楚,窝进沈延非怀里,蹭了蹭他混乱跳着的胸前:“那你回酒店好好吃饭,开完会告诉我,我陪陪他们,我们明天……明天再见。”
她不舍地勾着他指节,一点点放下,被沈延非猛然扣住,往楼道墙面上摁紧,焦躁地重吻下来,她轻轻“唔”了一声,缠上他颈项,入迷回应,听他在父母门前,给她唇舌搅出水声。
姜时念脚步发虚地回到家里,被拉到餐桌吃饭,俞楠亲手下厨,做了满满一桌,都是经年来想做给女儿尝的菜色,道道沁着血泪。
一顿饭吃了很久,久到收拾好餐桌,已经夜很深,姜时念被俞楠带到她的房间里,母女俩并排在浴室收拾好,又一起躺在床上。
临睡前,姜时念收到童蓝的微信:“念念姐,在香港临走前,你叮嘱我这段时间都要收集港媒的各路小报,今天‘线人’跟我联系了,已经攒了一批,明天就寄过来,我先放台里,等你回来慢慢看,你是不是还没放弃查击剑馆里的那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