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娇道:“有的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有些事,知道了并不快乐。”她说。
念娇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金榜题名后,等得便是授官。殷妙儿走了书院老师的关系,得了个不好也不坏的差事,不坏在官职不小,不好在地方太偏。
她倒是挺满意的,寄了封信回家,秉明此事,准备带叶绸同去。
谁知殷母的回信里提到,他们成亲近两年,还没有好消息,要她纳个妾,带妾室上任侍候,要叶绸回家侍奉父母。
殷妙儿心里燃起了久违的愤怒。
她直接说,自己请了太医院的御医看过,说是不宜子嗣,这种事令她羞愧,故而不敢和父母提起。以及,作为女儿,不能侍奉爹娘,实在不孝,正好有同窗赠了个美人,她用不到,就献给母亲吧。衷心盼望家中能早添姊妹,抚慰爹娘膝下空虚。
把信和美人一道寄出,她堵在胸口的气才慢慢消散。而后,弥漫上来的是浓浓的无奈。
出口恶气,当然痛快,然而,以怨报怨,她与父母又有什么分别呢。
父母与子女,血脉相连,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是,普天之下不知多少人家,不是父母在伤害子女,就是子女在伤害父母。
*
一个月后,殷妙儿上任。地方虽然偏远且不富裕,却很适合大展身手,她忙碌归忙碌,心情却好了许多。
同时,念娇留在了京城,时不时与她通信,说些朝内外的大事。比如说,前些日子,有位公子谋反了。
没看错,公子谋反,古未有之。
这位封号为破军的皇子,在南朝就是肆无忌惮的代言人。纵马伤人,卖官鬻爵,圈地征民,什么都干过,若不是皇夫的嫡子,早就被夺走封号了。
但皇夫家世显赫,又无嫡女,皇帝心怀愧疚,时常纵然,总觉得是个男子,再闹也出不了大事。
然而,破军不是一般人。他说:“不是说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吗?老子又嫡又长,让位给我,有什么问题?”
蓝相冷冰冰地说:“大地为母,孕育万物。帝王乃天下之母,你一介男子,竟想君临天下,真是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做了才知道。”破军毫不犹豫地说。
当时,他的计谋已被蓝相识破,带着勤王的军队逼到宫门,将破军带来的人马通通围住,胜负已有定论。
故而蓝相道:“那你现在知道了,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
破军哈哈大笑,持剑而立,傲然道:“我失败了,不意味着不可能。蓝素,你空有智谋,却永远都是我家的一条狗,只能俯首称臣。而我,至少有推翻这个世界的决心。”
“荒谬!”蓝相淡淡道,“放箭。”
万箭齐发,破军被箭矢刺穿身躯,犹如一只巨大的刺猬。
他以剑拄地,不肯俯首,朗声道:“老子宁可轰轰烈烈的死,也绝不会窝囊地活到七老八十。”
说罢,仰头大笑三声,气绝而亡。
殷妙儿看罢,对破军到没有什么想法,这么个行事无忌的人做了皇帝,绝非黎明之福。她更在意的是蓝相。
如今的左相蓝素年仅四十五,是南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宰相。其手段自不必多提,在朝中一手遮天。
一个人位高权重就已经很可怕了,倘若再有手段、有本事,那么,几乎是无法撼动的存在。假如她想做什么的话,蓝素会是她前行道路上最难应付的阻碍。
幸好,凡人总是会老会死的。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否还有今天“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心意了。
*
殷妙儿在任上做了三年,重农桑,兴水利,成绩斐然。
蓝素注意到了这个能干的年轻人,抛出了橄榄枝,想将其招为心腹。而她选择了拒绝。
不是不知道,得到蓝素的欣赏,就能够尽快进入权力的中枢,做更多的事,并且有人保驾护航,不至于被侵吞功劳,暗中陷害。
但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蓝素确实有治理天下的才能,然而主张的是“各司其职,各安其命”。也就是说,农民就该老老实实地种地,铁匠就只要好好打铁,她们都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个国家该怎么治理,只要服从官员的管束就可以了。
所以,她清理贪腐,是认为这类人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辜负了朝廷的信任,该受到惩罚,而非认为剥削了黎民百姓的利益。
殷妙儿与她不是一路人。
为了理想而拒绝宰相的招揽,自然需要付出代价。她回京述职,却举步维艰,好似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和她结了仇家。
亏得叶绸的母亲和念娇帮忙周旋,才得了个不太好的差事,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地。
她并不知道,这一项任命是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
一个冬日,她巡查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出于对弱者的怜悯,她吩咐人将他救了起来,交给叶绸治疗。
这个人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公子,季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