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简单地将今日酒楼灌酒的事情告诉了陈秋,神色也渐渐地严肃了起来。
“九叔这一次亲自过来,只是想要告诉一声殿下,五皇子的事影响很大,接下来肯定是有大动作。”
“殿下,陈端和容妃不一样。容妃贪心不足,总是会有所顾忌;陈却端十分自负,恐怕并不会忌惮秦家的势力。崔文鸣此事不成,下次必是杀招。”
“如果殿下要离开的话,务必尽快,老奴定会助您一臂之力。”
姜小圆听得很认真,忍不住抓住了陈秋的袖子,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脑袋上安抚地摸了摸,对秦九道,“我正有此意,还望九叔助我。”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番,因为秦九的身份,不能久待,约莫一炷香之后,秦九就提出了告辞。
只不过,陈秋刚刚送他出门,秦九却突然开口,
“殿下,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秦九敏锐非常,可不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错觉。
陈秋微微一愣,姜小圆十分八卦地探头。
秦九叹息了一声,“若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九叔就帮你照顾一二,等明年就找机会放出去……姐姐给你那对玉佩,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就送出去吧,想必九泉之下,姐姐也会欣慰的。”
他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侄子一眼,眼底滑过了深沉的愧疚。
他曾经无数次默默注视着这个姐姐留下来的孩子,无数次想要帮帮他,但是他都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是姐姐留下来的唯一一步棋,要是他都暴露了,陈秋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于是这些年里面,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就连之前眼睁睁地看着亲侄子在大雪天罚跪,他也忍住了。他是一步步地看着这个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曾经骄傲矜贵、堪称完美的重光太子,在七年里,一步步地变成了这般。他是沉默的、了无生机的,他看着人的眼神就像是冬天的坚冰,十年的寒霜冻出来,仿佛再也没有人可以融化的寒冷。
他许久都没有在陈秋的眼睛里面看到光……那是永远晦暗无光的一片,仿佛已经丧失了属于人的感情,就像一只充满了仇恨的恶鬼,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将人拉进地狱。
陈秋长大了,他比他的父亲还要冷酷无情,用的计谋一次比一次狠毒;他比他的祖父还要聪明,有足够的心智在未来扳倒那个人;甚至比秦九更能忍,红鸠这样的烈性毒药,他能忍过数年……
桩桩件件,都告诉秦九——这个小侄子是秦家最好的继承人,如果他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秦家平反,一定是这个小侄子带来的。
秦九恨么?他当然是恨的,于是他将一生都赔给了深宫。可是秦九并不开心,有时候看着这个肖似姐姐的孩子,他都愧疚得彻夜难眠。
但是这一次,秦九明显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同。
像是关了很久的,死气沉沉的房子,突然间某一天被打开了窗户。尽管还是阴暗的、陈旧而腐烂的,但是至少有了些许的活气。仿佛是前面的七年这具身体里不过是装了个游魂里,一夜之间突然间活了过来。
陈秋顿了顿,突然间笑了笑,只是道,“不是宫女。”
秦九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想,那个人一定对他的小侄子来说非常重要。
他毕竟明面上是容妃的人,自然不能待久了,只是留了一块信物下来,顶着大雨匆匆离去。
姜小圆从陈秋的头顶上面冒出来,“秋秋,你喜欢哪个宫女啊?我怎么不知道!”
陈秋的视线从外面的大雨里收回来,“九叔刚刚听到你的声音了,误会你是宫女了。”
姜小圆喔了一声,捧着小脸蛋也望着雨幕出神,开始回忆起来了原著里面暴君的感情线,她并没有注意到,从刚刚那句话开始,他一直注视着她。
她在看雨,他在看她。
只是当时,懵懵懂懂的小神明的眼睛里面倒映着淋漓的大雨,并没有注意到这样专注的眼神。
原著里,暴君秋就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线。
按理说后宫妃子多少会被塞进来几个,奈何暴君秋太凶残,愣是没人敢给他送女人。他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要说他非要喜欢什么的话,姜小圆还真的很难猜到。
后来,还有许多大臣因为暴君秋没有孩子而攻击他“无嗣”……总之就是一个注孤生、一心只想搞事(po)业(huai)的暴君。
他有没有朋友呢?有没有喜欢过的人呢?
似乎原著里面,那个暴君秋已经被剥离了人类的感情,只是一个符号。
她并没有发现陈秋的目光,只是突然间转头问他,“秋秋,秦九叔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么?”
陈秋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将秦九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秦九是秦家的小儿子,也就是秦皇后的小弟弟,因为当年体弱多病养在外面的寺庙里,也因此躲过了灭门之祸。也可想而知,秦九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到底内心有多么悲愤。
只不过他没有选择去找容妃拼命,而是选择了隐姓埋名、毁容进宫,一步步成为了容妃的心腹,以此来保全陈秋的性命。
姜小圆叹息道,“九叔真好啊。”
一般人这样的情况下,不是要发狂,恐怕也没有办法独活了。秦家这种情况,其实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要痛苦多了——唯二活着的陈秋和秦九,没有一个是好过的。
姜小圆忍不住有点儿难过了起来。
陈秋习惯了她的心软,揉揉她的柔软发丝,如果说他以前还会觉得命运不公、天道不仁,那么现在那些不甘和痛苦都像是这场大雨一样,淋漓过后,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偶尔还会掀起心湖的波澜。
更不用说,命运还算是仁慈。
他一下一下理着她柔软的发丝,像是在给一只猫咪顺毛。
“接下来陈端应该会有些大动作,如果这一关过了,我就能够带你走了。”
如果过不了,恐怕就是命悬一线。
“害怕么?”
姜小圆摇摇头。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是剧情提前了么?
本来要等到今年秋天,陈秋会在秋猎上出事,然后会被皇帝发配去守皇陵,在路上金蝉脱壳、离开这个牢笼。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秋秋的身体状态比原著里面好了许多,再也不会受到红鸠的影响,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处境都比原著好出一大截。
既然他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自然会提前准备,剧情提前也不奇怪。
她才不害怕呢,就是突然间觉得,要是两个任务都圆满完成的话,她就有更多的积分可以给秋秋兜底了。
原著里面秋秋要脱离这里,可是费了好一番的力气,姜小圆自然很清楚,真想走的话,哪里有这么容易呢。
她嘀咕道,“我会帮九叔照顾好你的。”
屋外雨淋漓,最后一场春雨落下,夏天的身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
*
旬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恰逢皇帝来南书房,谢少傅按照惯例,将旬考的答卷都给皇帝一一过目。
南书房的所有老师、侍读都随侍在一边,陈端一直跟着皇帝熟悉政务,此时自然也是在场的。
崔文鸣朝陈秋的方向看去,嘴角挂起了一抹讥讽的笑。
相宜公主、四皇子的功课都被永嘉帝点名夸奖了,看完了一圈,却似乎少了一份,永嘉帝皱眉问道,“三皇子的呢?”
谢少傅犹豫了一下,将那份也恭敬地递了上去,“殿下进学不过几天,微臣便没有将此卷放进去。”
永嘉帝看完了,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这篇策论示意太监们传给其他的老师们看一遍。
老师们看完之后,都面上显出惊讶来,显然是被那张卷子的内惊到了。
崔文鸣的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他心想,定然是发现陈秋的主题格格不入,所以才这么惊讶的吧?
孙太傅开口了,“殿下这篇策论观点新奇,就是有些……离题千里了。”
谢少傅有些羞愧道,“是微臣没有教好,殿下现在还没有学完破题。”
因为最近和金人的和谈十分顺利,永嘉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竟然是难得的好说话。永嘉帝的视线只是看了一眼陈秋,就收了回来,冷冷道,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练练,免得再出来丢人现眼。”
陈端倒是开口了,“不知道皇弟是如何破题的?孤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陈端学识过人,皇帝闻言也并不意外,便道,“谢爱卿,便读一读三皇子的破题给太子听听。”
“这……”谢少傅见太子坚持,也不好拒绝,便真的将破题的部分读了一遍。
话音落下,下面的小世子、小皇叔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题目是如何富国,大家都答的是如何重农,只有陈秋答了要修路……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内容也十分离谱,哪里有在天上修、在海里修的?这不就是写不出来胡言乱语凑数么?
然而在场上,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陈端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文鸣一眼,跟着皇帝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