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同庄秋水继续方才的话题,不知不觉间已是更深露重,直到庄夫人再次进来说时候不早了要庄秋水送我回内宅去我才觉得确实有些困了。作辞了庄夫人,只让庄秋水送我到内宅门口便请他回去了。
由门内进去,踏着月光往回走,途经那片荷塘,却见正有个人负手立在那里望着满池残荷出神,听见我的脚步声扭过头来,怔了一怔,又将头扭了回去。
我慢慢走过去立到他的身旁,道:“二少爷还在生我的气?”
这人正是楚凤箫。他也不看我,只淡淡地道:“没有。”
“哦,那看来是小的自作多情了,本来么,二少爷是主子,纵是几天不搭理我这个下人也是正常。那小的就先告退了,二少爷早些休息。”我悠悠地说完这几句便要擦身离去,被他一伸胳膊轻轻一掌拍在后脑勺上:“你就故意气我吧,臭小子!”
“喏,这么说还是生我的气了。”我扭过头来冲他笑,“究竟小的我错在了哪里,二少爷不说明,如何让小的我下次不再犯呢?”
楚凤箫仍是摇头:“当真没有生你的气,你莫要乱想。”
“所以,只是单纯的不想理我而已,是么?”我耸了耸肩,“不想说就算了,那我回房了……”
楚凤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满是无奈地笑道:“你呀你……你就是我命中克星!我怕了你了!成么?”
“不用怕我,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嘻嘻笑道,“说罢,到底在生我什么气?再不说我就真要‘万不得已’了。”
楚凤箫被逗得笑了起来,伸手狠狠刮了我鼻子一下,重新转身面向荷塘,故意不看我,满带着幽怨地哼了一声:“是,我是在生你的气!可恨你这小子居然一点觉悟都没有,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知道我的那件月白衫子是为什么买的么?”
我顿了一顿,没有吱声。
楚凤箫忍不住瞟了我一眼,抿了抿唇才接着说道:“……因为,你喜欢。就算那日一开始你并不知道那一个其实是楚老大,凭你如此聪明的脑瓜,怎会想不到若是我的话,又岂能那般糟蹋那件衫子……或者,你肯否告诉我,为的什么喜欢白色的衫子么?”
“没什么原因,”我拍拍他的肩表示歉意,“是我错了,没顾及你的感受。这样可好——我再陪你去买一件白衫,我出钱,算我送你的,怎样?”
“我不是心疼那衫子……”楚凤箫望向我想要解释。
“我知道,”我阻住他往下说,“不是衫子,是心意。”
楚凤箫怔了一怔,半晌才笑起来:“你个臭小子,啥都明白,就会装傻充愣。”
“谁想到你会这么往心里去呢。”我打了个呵欠,“回去睡吧,这几天看你精神都不大好。”
楚凤箫笑了笑,没有多说,和我一起往回走。走了几步我忽地想起一事,便问他道:“今儿说的那四家账务有问题的……是不是那天在相宜雅聚上给我找麻烦的那几家?”
楚凤箫道:“什么?哦,不是。”
“少蒙我,”我瞥他一眼,“你从哪里打听来的那几个人?”
“说了不是了,问什么问。”楚凤箫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我压根儿不信楚凤箫的话,这家伙最会扮猪吃老虎。
“按律处理呗。”他淡淡地道。
“按律处理是怎么个结果?”我追问。
“那就要看他们这几家究竟偷漏了多少朝廷的税银了,”楚凤箫哼笑了一声,“三千两以内,经营者与财务知情者应判一至三年的牢狱之刑,三千两至一万两,轻则流刑三年,重则肉刑加蹲十年的大牢。”
“那,依你看,这几家……”我看着他。
“这几家都是清城数一数二的大买卖人家,这么多年积累下来,依我看,三万两都不止。”楚凤箫笑得凉冰冰。
“那日找我麻烦的应是这几家的儿孙,与经营者并无关系。”我道。
楚凤箫笑着看了我一眼:“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了,回去睡吧。”
一行说一行已经进了院子,临进房门前楚凤箫忽地冲我笑着一指:“莫忘了你说过的——陪我再去买件白衫。”
“哦啦,哦啦!”我挥手,推门进了楚龙吟的屋子。
却见屋内漆黑一片,里间门也没有关,向里探了探头,借着月光正能瞅见楚龙吟那家伙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于是缩回头来,才要将里间门给他关上,却听得他在床上含混不清地道了句:“甭关门了,开着罢。”
于是便任这门敞着,回身躺回自己床上,一时夜深,万籁俱寂,里间楚龙吟的呼吸声竟也能隐隐听见,笃定的,不急不缓的,一起一伏。心道这男人只怕天塌下来也是这样的呼吸节奏吧?有什么是他害怕的吗?他有“怕”这根神经吗?他是人吗?他是生物吗?他到底是神马啊?
然后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