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漫天飘落的大雪停了。
巨大铜钟笼罩的阴影中,破碎的铁处女箱匣碎片重重砸在地面。
它的形状扭曲,表面与锁链锈迹斑斑。
香豌豆花凋枯后的气味,甜香中夹杂着丝丝腐气。
钟楼的石壁覆盖冰凌,泛出幽幽的蓝光。
铁灰色的画面像是凝固冻结一般。
仰躺在地的老者,从亡者之地爬回人间后,他的心脏便像是个被人丢弃在冰箱深处的烂苹果。
干枯、皱巴、黑色发皱的边缘生着点点白绿色脓一样的霉菌。
这颗心脏早不会跳动。
但现在,老者望着站在他面前三步的玛丽莲。
早不跳动的心脏,怦然一跳,挤出些浓稠的汁水。
片刻后他才惊觉,这种久违的情绪叫做恐惧。
他在恐惧玛丽莲。
这认知,让这如马粪球一样外表光滑,掰开来臭气熏天的老者羞恼。
“玛丽莲,你要干什么?”老者冲着玛丽莲怒吼。
他瘫在地,爬行也困难,却捡拾起地上断裂的铁链向玛丽莲丢去。
“你敢违逆我吗?”
他只留着几颗黄牙的瘪嘴嚅嚅,白沫子堆在唇角污言秽语谩骂。
只看着他模样,都能感觉到萦绕的恶臭老人味。
玛丽莲静静看着他,绿色眸子如冰。
她忽而轻笑。
只是这一次的笑声中,多了几分自嘲。
大抵是想到,自己的噩梦竟是由这样不堪的人一手造就觉得荒诞。
逃出噩梦,再看着这蛆虫,她心觉荒诞至极——这就是她畏惧多年的父亲。
绑缚她灵魂的最后一环枷锁碎裂。
她赤裸的双足,朝前踏出一步。
这双脚缺损了绝大多数趾甲,足心是铁刺穿透的血洞。
枯萎凋零的香豌豆花像是一张黑色的毯子,她踏足其上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印子。
这是玛丽莲第一次主动靠近她的父亲。
地上的老者自己都没差距到,他正颤抖着想要爬开。
“玛丽莲,父亲爱你,一如你爱着父亲,对吗?”
“你是个乖孩子,不会做下逆反之事对吗?”
接连两句忐忑的问话,回答他的,是从枯凋豌豆花中猛然抽芽的嫩绿枝条。
娇嫩嫩的小芽,柔和不容抗拒钻入老者金红法衣之中。
钻进他的皮肤中。
这过程很温柔,似春风拂过花园。
但老者却又惊又怕嚎叫起来。
玛丽莲直起佝偻的身体,双手合十在胸前:“父亲,我爱着你,亦如你爱着我。”
话落,遍地嫩芽疯长。
密密麻麻的翠色芽头,从地上老者的每一寸皮肤钻出。
便是遗传给了子女的深绿色眸子,也摇摇摆摆探出棵嫩芽。
老者身不由己动了起来,在遍生在皮肤肌骨中的绿芽带动下,他站起身。
嫩芽抽长,生出花茎,又长出一串钟形花穗。
是风信子。
赵鲤怀中抱着小信使,啧啧称赞:“风信子啊,好兆头。”
开败的风信子若是剪去原来的枝条,便又会第二次开出花朵。
因此,花语为希望、新生、宽恕,也是爱与幸福。
听赵鲤赞美,还血肉模糊的玛丽莲微侧首,她俏皮提着布袋子似的裙角冲赵鲤行屈膝礼。
“谢谢您的赞美。”
这般说着时,便生花枝的老者被一团花穗堵住了嘴也堵住了哀求。
色彩鲜艳浓烈的花穗,在老者周围簇成了一个箱匣形状——与满是尖刺的刑具一模一样。
只是团花簇成,色彩浓艳娇嫩又甜美。
这风信子花组成的刑具中,闷沉的哀泣像是从喉中、胸膛发出,浓缩着极致的痛楚。
想来里头的,应当不会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