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发的时候, 大家都兴奋着,但等到真正的上路了,连续走了两个时辰以后, 有些人就开始犯困了。
但再困他们也不出声,反而还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仿佛想用一天的时间, 就走出匈奴的地界。
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到了午时, 队伍停下来生火做饭,大家忙着吃饭和抓紧时间的补眠, 都没注意到队伍里悄无声息的又多了几个人。
郁浮岚这几天过得比野兽还凄凉, 白天找地方躲起来,不敢睡觉, 只能眯眼稍微的打个盹,等到了晚上,就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跑出去, 在匈奴的各个草场里到处乱窜。
期间还要担心太子等人的安全问题, 天知道他躲在某户人家的柴火堆里,听到单于殡天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吃惊。
好歹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就算孟昔昭没跟他透过底, 但从孟昔昭这些日子的种种行为上看,还有他就这么巧的, 把他在大婚前一日派出来,而大婚之后,匈奴就因为老单于的死彻底乱套了, 所有兵力都被叫到王庭内部,附近的草场空荡荡的仿佛没人住一般。
郁浮岚就是用自己的腿毛思考, 也能得出一个明摆着的结论。
老单于的死,肯定跟孟昔昭脱不了干系!
郁浮岚当时就倒抽一口冷气,这孟少卿,胆子也太大了吧!
但震惊归震惊,担心归担心,王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齐国驿馆也被包围起来,难怪孟昔昭让他办完事就在外面等着,看好情形,再决定要不要回来。
情形不好了几天,郁浮岚就在外面流浪了几天,现在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带着饱经风霜的脸回到送亲队伍中,他刚用热水泡过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转过身,正想去找太子殿下,迎面,他撞见一个丁醇的亲兵。
后者见到他,猛然一愣。
郁浮岚顿时紧张起来,自己消失了那么多天,这人肯定是发现不对劲了!
他正想着应该怎么糊弄过去呢,就听这个亲兵十分惊讶的说:“郁都头,你这风尘仆仆的,难道你出去过?”
郁浮岚:“…………”
我都消失三天了!你居然一直没发现?!
我可是太子近卫的头儿!我的存在感就这么低吗?!
……
这也不能怪大家,这三天郁浮岚过得跟个流浪狗一样,可留在驿馆里的大家更不好过啊,每天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下一瞬匈奴人就冲进来,要把他们全都杀了祭天。
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有工夫去关注别人在不在呢。
捂着内伤,郁浮岚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绕过这个亲兵,他来到太子车驾前面。
敲敲车驾的门,得到允许,郁浮岚才把门推开。
里面,孟昔昭和太子正面对面的坐着,打羊肉火锅。
郁浮岚:“…………”
有时候,真不是他太愤青,而是这个世界对他实在过分。
孟昔昭蹭崔冶的饭,这才蹭到了涮青菜的待遇,他正吃的美着呢,看见郁浮岚进来,也没多大的反应,直到郁浮岚半天都不把门关上,他那吃的热乎乎的脸感到了寒风灌进来,才一脸不高兴的看过去,“愣着干什么,快关门啊。”
郁浮岚想把他前面的锅掀了,然而在他有动作之前,太子崔冶突然淡淡的瞥向他。
郁浮岚顿时没了脾气,乖乖的转身关门。
这时候孟昔昭勉强算个人了,他拿出一个干净的碗,递给郁浮岚:“来,郁都头,喝点热汤暖暖身。”
“如何,药都撒进去了?”
郁浮岚不敢劳动孟昔昭给他盛汤,他自己拿过汤勺,给碗里添了两勺浮着油光的羊肉汤,然后就这么端着,一边取暖一边回答:“都撒了,我还亲眼看着那些牲畜吃了一些才离开,就像孟少卿你吩咐的,一个食槽撒半瓶,那些牛羊胃口都大得很,不会有遗漏的。”
就是漏了也没多大的事,这药没什么味道,在匈奴这苦寒的环境中,一把瓶塞打开,没多久就会变干,开裂,看着一点都不像药丸,倒像是某种动物的粪便。
孟昔昭听了,笑起来:“辛苦郁都头了,只可惜此事不能声张,如此的大功一件,却只有我和殿下知情,希望郁都头不要挂怀,我不会忘记郁都头的,日后有机会,一定会给你补偿。”
郁浮岚刚刚还挺郁闷的,此时听了他的话,他又笑了一声:“孟少卿哪里的话,都是为太子办事,为齐国效力,在下哪里会贪图那一点点的功劳。”
是啊,你贪图的是太子能登上大位。
听着他把太子放在国家前面,孟昔昭失笑的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这时候人们的价值观就是这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是顾炎武说出来的,离现在还有好几百年呢,君主在前、国家在后,要不然天寿帝那德行的皇帝,能逍遥自在到现在么。
观念,这不是孟昔昭能改变的东西,制度,更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的,他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大智慧,他没有,他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利用这些小聪明,在这个扭曲却又正常的世道里不停的钻空子,这才是他的目标。
吃了一口青菜,咽下去以后,孟昔昭感慨道:“幸运终究是站在齐国这一边,咱们这一次,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凑齐了,要不然的话,这药,还真是不好下。”
郁浮岚认同的点点头。
可不是么,一年四季,这牛羊只有在深冬、寸草不生的时候,会老老实实待在圈里,用食槽吃饭。平日,它们都是要被拉出去放牧的,草原上怎么下药,就是下了,牛羊也只是啃上面的草叶,草根只在实在没得吃的时候,它们才会去啃啃。
而他们之所以能赶上这个好时候,也要多亏匈奴人。
谁让他们不怀好意呢,早不来晚不来、非要顶着万寿节这天过来,想把求娶和祝寿一次性完成,而且,他们人过来的时候,是秋天,道路好走,而齐国人回去的时候,就是冬天,几乎天天都能冻死人。不好说匈奴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没把齐国放眼里,所以才一点都不关心送亲队伍该怎么回去。
这下好了,现世报来了。
崔冶搁下筷子,他问孟昔昭:“这所谓的绝育药,真的这么厉害?”
孟昔昭嗦着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不敢打包票,这药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根本来不及多多尝试,连这些药丸,都是临时赶工出来的,我想着,不管有用没用,总之先试试,要是今年不管用,我就再命人继续研制,然后明年,找个机会再下给他们。”
郁浮岚这几天不在,不明白孟昔昭为什么对匈奴的牛羊这么执着,不过,只要能给匈奴找事,郁浮岚就高兴,省得他们的人再跑到齐国的地盘上撒野。
崔冶却比郁浮岚知道的多。
孟昔昭原本跟右贤王说的是,他要用收购铜铁补足差价,右贤王不怎么愿意,后来同意了,也准备狮子大张口,狠狠抬价,而到了谈判桌上,孟昔昭突然改了主意,说用牛羊做大头换也行,匈奴本来就不想卖矿,闻言,自然喜不自胜,而且因为齐国人第二天要走,这时间实在是紧急,他们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答应的十分痛快。
收购牛羊,用市价加一成的价格,这放在哪,都是大便宜,得赶紧占,毕竟牛羊不像马,养起来麻烦,出栏速度慢,而且牛羊在匈奴的数量是真多,各国商人其实都有去匈奴买牛羊的,但谁会像孟昔昭这样,不压价,还抬价,崔冶都想得到,不管到时候齐国说要多少数量,匈奴肯定都会拿出更多的数量,威逼利诱的让他们买更多。
这样一来,匈奴国内的牛羊数量就会迎来一批锐减,而直到明年年底,匈奴人才会发现,牛羊的出生量突然变小了。
马是战备资源,可牛羊,才是匈奴的命脉。
孟昔昭也没让郁浮岚把整个匈奴都撒一遍,那他在匈奴待一年也干不完这件事,孟昔昭让郁浮岚撒的,都是在王庭附近的大草场,也就是那些拱卫单于的贵族所拥有的资产。
贵族资产缩水,普通匈奴人的日子却还过得下去,看似贫富差距缩小,可这是封建奴隶制的匈奴,贫富差距大,国家才能稳,贫富差距缩小了,那就等着大闹一场吧。
不是贵族去掠夺普通人,就是普通人联合起来吞并贵族。
当然,在闹到这一步之前,估计匈奴的贵族会先另想办法,比如,从邻居这搜刮一下。
而孟昔昭也在这里把他们的路堵死了,新合约上写了,收购粮食,按市价来,想要粮?可以,一分不少的来买。
想到这,崔冶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孟昔昭。
好厉害啊,一张小小的合约,却一石数鸟,不仅换走了匈奴的大批物资,还令他们不得不依赖起农业大国的齐国,要知道,粮食这东西,最好还是自给自足,一旦完全的依赖他国买卖,那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对方的手上。
可匈奴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会种地,就是种了,也经常遭灾,现在牛羊又出问题了,除了跟别的国家买,就只剩下抢了。
这个过程要发酵起来,还有一段时间,崔冶心知孟昔昭应该已经提前想好了对策,但默了默,他还是说道:“年后,洛水以北的兵力,应当加强了。”
孟昔昭叼着一根青菜,闻言,他笑了一下,把青菜吃进去,他说道:“殿下关心百姓,我替百姓谢谢殿下。”
崔冶也微微一笑,两人对视片刻,然后又默契的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
默默喝汤的郁浮岚:“…………”
手里的汤都不香了。
他甚至有种诡异的感觉,在这待着还不如在外面流浪。
……
来路上送亲队伍慢吞吞的,走了快一个月才来到匈奴王庭,回去的速度有所加快,但也快不到哪去,走了三天,才走了八分之一,再走四五天,才能离开匈奴。
而这一日的一大早,孟昔昭就仰头看天,这天阴沉沉的,云彩十分的厚重,已经完全看不到太阳了。
感觉这是要下雪,孟昔昭歪了歪头,然后找到詹不休。
“今日可能会下大雪。”
詹不休正在喂马,闻言,他一头雾水。
下雪跟他有什么关系?
孟昔昭有点嫌弃的看着他,这人在书里不是挺英明神武的么,怎么到了这,就跟个二愣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