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这六户人家的小子也都相识,小时候在同一处私塾开蒙,城西那处,嘶,好像叫什么江家私塾,嗐,搞不懂搞不懂,我家也没个娃娃在那儿读书。”
阿芬婶子挥了挥手,就像要把这事的晦气挥散。
末了,她瞧了瞧天色,挽过旁边的阿佳婶子,道,“好了好了,你们小心一些就成,夜色也暗了,你们赶紧去客栈入住吧,我们也家去了。”
“阿婶等等。”顾昭拦住人,“你们都是当地的,知不知道这哪户人家有将院子短租的?我这三位兄长过几日就要乡试了,我想着干脆租下一处院子,好歹清静一些。”
“没了。”阿芬婶子还未说话,旁边寡言的阿佳婶子先开口了。
“往年是有,今岁不太平,出事的又都是读书人,大家伙儿也怕,屋子干脆都不租了,宁愿不赚这笔银子。”
“小郎几个还是去客栈吧。”
阿芬婶子点头,“对对,去客栈。”
“我和你们说,走过这两条街,再往右拐,你们会看到一处内河,河边那栋恁气派的三层高楼就是客栈,多福客栈,环境好,掌柜的脾气也好,生意好着呢!”
顾昭笑道,“成,多谢两位婶子了。”
……
分别后,顾昭一行人直奔两位婶子说的多福客栈,在走过两条街,又一个拐弯,前头豁然开朗,就见一条银带样的内河横穿而过。
秋风吹拂,江面微微发皱。
楼宇依河而建,一半木桩打入水底,支撑而起,一半在岸边,只见其四角飞檐,上头坠一长串的红色灯笼。
此时天色刚刚昏沉,店家已经点起了蜡烛。
灯笼随风摇摆,岸边柳树垂河,湖光绿影,自有一股风流旖旎之意。
……
多福客栈。
顾昭定了四间客房,在二楼,同排的四间房,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的察觉。
潘寻龙三人一上楼便将自个儿的行囊先搁屋里,简单的洗簌了下手脸,这才下楼和顾昭汇合。
客栈的大堂里,顾昭已经点好了饭食,几人下来时,小二正在往众人的杯盏里倒茶水。
“多谢小二哥了。”顾昭端起杯盏,对小二笑了笑。
“没,没什么。”
小二的面皮红了红,偷偷的又觑了顾昭一眼。
乖乖,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郎呢,说是女郎扮的都成,偏偏那一举一动从容又淡定,冲自己笑的时候也自然,让他忍不住为自己方才想着他是女郎的想法而惭愧。
那厢,几人落座,顾昭将桌上的那道清蒸鲜鱼调换了下位置,搁到卫平彦面前,托着腮笑道。
“表哥,吃吧,特意为你点的,来,吃鱼肚子,鱼肚子最嫩。”
潘寻龙发酸了,“我也喜欢吃鱼肚子。”
顾昭敷衍,“下次吧,这次给表哥,你瞧表哥的脸蛋都憔悴了,小潘哥你吃肉。”
潘寻龙:……
下次下次,他和这兄弟俩一块吃了这么多餐的饭,回回这鱼肉都是下次,下次却永远也吃不到。
罢罢,他也该习惯了,这顾小昭的心,它就是生得发偏了,也就只有大黑能和卫平彦平分秋色!
潘寻龙神情恨恨的咬下了一口肉,倏忽的睁大了眼睛,继而用力的嚼了嚼,咽下。
“唔,顾小昭,这肉的味道着实不错!”
顾昭笑眯眯,“是吧,我能给小潘哥不好吃的么,这祈北郡城颇为出名的一道菜便是粉蒸肉,外头的米粉蘸酱,又糯又香,里头的肉酥脆又而爽口,咬下一口,嚼一嚼,简直满口香,不小心舌头都能吞下去呢!”
旁边的赵家佑听了跟着一乐,“我都听馋了。”
顾昭:“馋了就吃呀,别客气。”她拍了拍腰间,颇为豪气,“别怕,我兜里有银呢!”
潘寻龙哼哼:“算你小子有良心。”
“我一直都有好不好。”顾昭跟着贫嘴。
她的视线扫过,注意到卫平彦筷子在碗里动了动,另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怎么了?表哥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顾昭伸手就要往卫平彦的额头探去,“生病了?水土不服?”
潘寻龙和赵家佑听了也是一急。
“乡试在即,可别生病了。”
“是啊,回头还有场硬仗要打。”
这乡试可不容易,一考就是三场,每场便是三天两夜,到时吃住都在里头,这时候要是病了,到时的考试就难熬了。
卫平彦:“我没事。”
顾昭:“怎么可能没事,你都不爱吃鱼了。”
往日里,卫平彦可爱吃鱼了,多福客栈别的不说,这菜色着实不错,鱼也鲜活。
人的精气神如何,最是瞒不住了,眼下表哥连爱吃的鱼都不吃了,铁定是心里搁了事。
卫平彦顺着顾昭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筷子上,只见自己的筷子在空盘的地方扒拉了两下,瞧着是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实则是吃了个空。
他面皮一红,羞赧道,“失礼失礼了。”
顾昭:“说说吧,这是怎么了,你不说,闷在心里我们怎么知道?”
卫平彦迟疑了下,“方才那阿芬婶子和阿佳婶子说的那事,那几个没了手指脚趾的人,他们求学的私塾我知道。”
顾昭回忆了一下,“江家私塾?”
“恩。”卫平彦点头,声音有点轻,也有点恍惚,“我小时候就是在那儿开蒙的。”
顾昭眉眼拧了拧。
窗棂上犹如小儿涂鸦的血迹,上头血淋淋的写着血债血偿,可见,这其中必定有大仇。
不过,它不夺人性命,反倒是让这几人没了手指脚趾,不论这是何方神圣,它对自己所做之事皆清醒,也多有克制。
顾昭不是太想趟这滩浑水。
五年前,她和潘知州谈过,庆德帝犹如被操纵的木偶,被那背后之人以长生和富贵权势作饵,无知无觉中,被诱着做下诸多恶事。
这一事让顾昭心生警觉。
她思量许久,数个深夜里仔细的剖析自己,倘若她是那幕后之人,她又该以何做引子来诱自己?
想了许久,顾昭觉得,倘若那人当真在背后观察自己,依着她往日的行事,必定是以不平事诱着自己,只等有一日,她一个不察铸下大错,善恶莫辨,坏了道心。
想到这,顾昭平日里行事愈发的慎重,也愈发的明白一个道理。
有的时候,表面的恶不是恶,表面的善,它也不是善。
卫平彦振作了下精神,“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真没事,就是乍然听到江家私塾,心里有些不平静罢了。”
他看了看几人,招呼道,“咱们先吃饭吧。”
这时,旁边擦桌的小二听到顾昭几人的谈话,一脸惊奇的插话道。
“几位客官也知道那几位儿郎手指,脚趾被断之事啊?”
顾昭点头,“在路口那儿听了两耳朵。”
听到那些阿婶在烧纸,小二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模样。
“烧纸给孤魂野鬼有什么用,此事必定不是恶鬼所行,是精怪,一定是精怪做的!”
顾昭:“哦?小二哥,这话怎么说?”
店小二也不卖关子,“别瞧我是个小二哥,这祈北郡城大大小小的事,我知道的可多了,旁的不说,那给他们出诊的宝安堂老大夫,他是我伯公!”
他拍了拍胸膛,自豪得不行。
“嫡亲亲的!”
“哈哈。”顾昭忍不住一笑。
店小二瞧着顾昭那俊俏的脸蛋,又是面皮一红。
真是没天理,这一个小郎,怎能生得比他们巷子的杏花妹子还要俊俏哩?
他紧了紧话头,不好意思说别的了。
“咳,我听我伯公都说了,那伤口都是兽类啮咬的痕迹,那严郎君也说了,当时一阵怪风吹来,屋里的灯烛一下就灭了,天很黑,他就瞧到两粒圆圆的眼睛,这么大!”
店小二倏地加重声音,比了个荔枝大小,冷不丁的,卫平彦三人被吓了一跳。
潘寻龙小声,“这小二哥倒是可以去说书了!”
真是甚得说书先生敲击惊堂木的精髓。
店小二嘿嘿笑,“我们客栈说书的是我叔公,等他退了不做了,掌柜的准备让我顶上。”
顾昭:……
她迟疑了下,“这掌柜的又是你的——”
“我阿爷!”店小二更自豪了!
顾昭:……
“失敬失敬,原来是少东家啊。”
店小二乐得不行,摆了摆手,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严家郎君说了,那眼睛幽光闪闪,就是兽类的眼睛,我伯公在一户人家的地上捡了根蜡烛,就是那蜡烛上都有啮齿的痕迹呢,绝对是野兽精怪!”
潘寻龙好奇,“是什么野兽?”
店小二扬了扬布巾,“嗐,这我哪里知道,野兽不都是尖牙利齿的嘛,你们啊,夜里别到处乱跑就成,严家已经托人寻道长了,估计过几天就该太平了。”
“好了好了,我忙去了,诸位慢吃哈,添茶再唤我!”
潘寻龙:“好嘞,多谢小哥。”
他笑着说完,才回过头就见顾昭拧眉模样,不禁问道。
“顾昭,怎么了?”
顾昭没有答话,她看了一眼卫平彦,只见卫平彦整理好心情,将江家私塾抛掷脑后,筷子一夹,神情认真的吃着鱼,他越吃越畅快,越吃越觉得美味,举箸的动作也更频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