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莲不说话。
说什么,难道要说老头子不想回来做保家公,就捡着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吃大席,平日里,他要去找那被卖出去的雷击木棺木?
想到棺木,陈大莲有心想埋怨儿媳妇。
不过,转个念头又想,那事儿分明是自己同意了,又亲自提价拍案的。
陈大莲没脸说这样的话。
所以啊,还是得怪死老头性子又犟又怪,搁老骨头的棺木哪里还有什么吉祥不吉祥的。
最后,陈大莲只幽幽道。
“罢罢,咱们认个契亲也成。”
“山珍呐,你给你那妹子写封信,包个红封,大方一点,还要麻烦人家十几年呢,这认了干亲就要心诚,初一十五,一碗粥两颗蛋,一炷香,一个都不能少,省得没?”
毛山珍利索应下,“哎,我知道了。”
“等用了早膳我就去桥下寻书生郎,给我那妹子写信,肯定捡个大浑圆又青壳的大鸭蛋供契亲。”
“恩。”陈大莲应了一句便不语了。
......
靖州城,甜水巷。
顾昭下了值,往六面绢丝灯上贴了随心如意符,灯柄成藤镯模样环在手腕间,上头坠一颗小巧的六面绢丝灯。
袖口一拢,瞧不真切。
前几日吃的糟粕醋面格外的香,今儿一下值,在家里歇了歇,待天光大亮后,顾昭抬脚就往春江路的春江市集方向走去。
前两日下了雪,放眼过去一片的白,树梢上,屋檐上,围墙的墙头上……银装素裹,就连空气都是冰凌凌又新鲜。
积雪有些厚,踩在上头咯吱咯吱的响。
顾昭贪踩了几下。
......
春江市集。
“顾小郎来了啊。”阿庆嫂远远的就瞧见了顾昭,面上露出笑容,热情的打了一声招呼,熟门熟路的弯腰挑了一条大鱼。
鱼儿摆尾,带起冰凌凌的冰珠子,天冷,水缸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
顾昭瞧见阿庆嫂的手指头都冻成了一片的红,道。
“挣银子真是辛苦,回头让庆喜哥给嫂子买鹅脂,别冻裂了。”
阿庆嫂往鱼嘴里穿了鱼绳,闻言不在意的摇头。
“嗐,这有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冬日里也一样要洗衣做饭,现在卖鱼累是累了些,天冷还遭罪,但咱们兜里有银,日子有奔头啊。”
“是是。”顾昭听阿庆嫂说得喜庆欢喜,也跟着笑了笑。
在接过阿庆嫂手中的鱼儿时,两人凑得近了一些,顾昭面上的表情倏忽的一顿。
“阿庆嫂,好像有什么味儿。”顾昭凑近,鼻尖动了动。
“味儿?什么味儿?”阿庆嫂有些不自在。
被一个小郎说有味儿,还是一个生得俊俏的小郎,这这……
哎哟喂,她也是要脸的呀!
阿庆嫂脸皮都烫了一些,羞赧得嗓门都小了两分。
“嗐,我今儿忙着抓鱼杀鱼,应该是鱼腥味吧。”
顾昭:“不是。”
那味儿带着一丝腐败的臭味儿,不过仔细一闻,却又好像没有。
顾昭抬头,正好撞进阿庆嫂有些躲闪和不自在的眼神,她愣了愣,知道阿庆嫂子这是误会了,连忙道。
“没有没有,我不是说嫂子有味儿。”
“我刚刚说的味道,不是咱们平时说的味儿,是鬼炁和阴邪之炁的味儿。”
顾昭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她没说清楚,说出不够妥帖的话了。
阿庆嫂恍然,“哦,这样啊。”
不过眨眼,她立马又紧张起来了,这等味儿,还不如说她今日身上臭烘烘呢!
阿庆嫂压低了声音,“顾小郎帮我瞧瞧,要紧不?”
顾昭又凝神瞧了瞧,着实没有瞧出不妥。
她略有些迟疑的摇头,“可能是我闻错了吧。”
阿庆嫂点头,铿锵有力。
“应该是闻错了,嫂子身上都是鱼腥味儿嘞,应该是这个臭。”
顾昭:......
......
分别之前,顾昭还有些不放心,提着鱼要走了,还转过头来,问道。
“嫂子,你这两天去哪里了吗?”
阿庆嫂莫名:“没啊,你庆喜哥和元伯哥打鱼去了,我要顾着牛娃吃饭,还要在市集卖鱼,哪里有什么功夫去旁的地方哦。”
顾昭仔细的看了看阿庆嫂的面相,没瞧出不妥,想着她家供奉了狐狸仙,真有什么动静,狐狸仙也会知晓护着。
遂点了点头,道。
“成,有什么不妥的,你去甜水巷寻我。”
辞别阿庆嫂,顾昭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抬脚朝甜水巷方向走去。
甜水巷,顾宅。
顾昭正待敲门,里头的门自个儿就开了,她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后的小令,随即一笑。
“小令,谢谢啦。”
纸人小令僵僵的勾了勾唇,微微低下头,似羞赧模样。
......
灶间。
“姑妈,我买回鱼肉蚬子冬菇了,咱们今儿还做糟粕醋面吧。”
顾昭将东西往桌上一搁,拎过鱼儿,抓了一把刀要到旁边杀鱼。
“灶里有热水,别凉到了。”顾秋花招呼道。
她瞧了一眼顾昭,好笑道,“吃了几天糟粕醋面了,昭儿还没有吃腻啊。”
顾昭摇头,“怎么会腻,这么香!”
“姑妈做的更香!”
顾秋花乐得不行,“好好,姑妈再给你做。”
旁边的卫平彦不乐意了。
“又吃这个,娘,我不想吃这个了。”
顾秋花还没有说话,顾昭便拉过卫平彦,“走啦,好吃着呢,你别口是心非了,我们都瞧得出来你喜欢,远的不说就说昨日,昨儿你还吃了两碗呢。”
卫平彦的脸微微有些红。
好吃是好吃,可是......
顾昭知道卫平彦的未言之语。
因为糟粕醋中有酒香,卫平彦吃了后,一下就会腾红了脸,胡子和耳朵都冒出来了。
昨儿他憨吃,一口气就吃了两碗,结果受不住酒力,连尾巴都冒了出来。
更惨的是,蓬松的尾巴将裤子都撑破了。
最后,大家伙儿愣住了,表哥僵住了。
......
想起昨儿这事,顾昭偷笑了两声,瞬间惹来了卫平彦的圆眼怒瞪。
不过,猫儿眼凶起来也只是那纸老虎。
顾昭是半分不怕的。
“哈哈,表哥莫恼,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干系?再说了,表哥你也说你长大了,既然咱们酒力不行,那就得练出来,不然回头你在外头吃了菜,里头要是搁了酒,咱们不就原形毕露了?”
顾昭沉痛:“妖怪露了原形,那可没有好下场。”
“表哥,我只是担心你啊。”
卫平彦一悚。
是极,表弟说的在理啊!
顾昭侧头:“表哥,你今儿还要吃糟粕醋面吗?”
卫平彦点头:“自然。”
“你吃几碗?”
“两碗......不,还是先来一碗吧,回头我还得去拱桥那儿摆写信摊子呢。”
顾昭惋惜,罢罢,瞧个猫胡子猫耳朵也很可爱了。
“表哥养家辛苦了。”
“唉。”卫平彦长长的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惆怅,“生意难做啊。”
顾昭忍笑。
回过头的是时候,她连忙正容,跟着宽慰道。
“没事没事,老话都说了,万事开头难,斗霜傲雪二十年,堂堂剑气尚寒,表哥莫要气馁,有那心气就好了。”
卫平彦受到鼓舞,瞬间振作。
“是,表弟说得对!我都打听了,和我一起出摊的裴书生要赶考,他这些日子在家温习功课,就下午天气好了才来。”
“我和他不一样,我吃了早饭,早早就出摊!”
说完,卫平彦嗖的一声便蹿进了灶房里,准备质量不够数量凑。
顾昭忍不住了,“哈哈!”
......
糟粕醋面很香,酸甜中带着三分的辣,里头添了冬菇肉片和蚬子虾肉,鱼片切得又薄又细,微微一烫就熟了。
顾秋花是灶上的好手,面条擀得有韧劲,热汤一淋,烟气四冒,瞬间鲜香扑鼻。
一股霸道的酸鲜味带着酒香扑鼻而来。
顾昭一气吃了两碗。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卫平彦,表哥不愧是说自己长大的人了,虽然眼睛里还是有馋意,吃了一碗,顾秋花拿着勺子准备再添时,他捂着碗口,摇头拒绝了。
顾秋花挑眉:“真不要?”
卫平彦咽了下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铁勺,摇头。
“不了,我吃饱了。”
顾秋花也不勉强,“成吧。”
……
饭后,卫平彦背了书笈,穿一身青色的书生袍,在那儿仔细的看书笈里头的笔墨纸砚等东西带好了没。
顾昭瞧到,他还往里头搁了一本的《论语》,想来是打算没人的时候,好好的做做功课。
……
“我回屋休息了。”顾昭喊了一声,往东厢房方向走去。
路上,她还听到姑妈训表哥的声音。
“穿这么一点儿,仔细冻病了,厚袄穿着,别只顾着好看。”
“娘,我没有。”卫平彦喊冤。
顾秋花:“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好了好了,手炉也要带上一个,唉,你赚几个铜板要带这么多的东西,又是纸又是砚台,你瞧瞧你,书笈里石头搁这么多干嘛?真是瞎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