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嘛,和慧心阿姐一比,这妇人还是差了几分的!
......
顾昭告别李银花,乘了宝船回去。
黄昏时刻,李银花正在灶房准备晚膳,院子里,江榴娘搬了一张小杌凳坐着,手边搁着针线篮子。
她就这样就着夕阳的光线,准备将这个蝶恋花的花儿给绣好。
杜世浪迁好了坟,婆媳两人心里都松了劲儿,做起活来也快活了许多。
李银花嘴里甚至哼着小曲儿。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奔跑而来。
杜云霄推开门,一脸出大事的表情。
江榴娘停了动作。
李银花也从灶房的窗棂处探出了头,叱责道。
“作甚慌慌张张的,我给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娘做的是针线活,你惊到她了,回头手上扎出血窟窿了,还不是自个儿心疼?”
杜云霄愧疚,“娘......”
江榴娘连忙道,“没事没事,我哪里就这么容易被吓到了。”
她的目光看向杜云霄,问道。
“你急急忙忙跑回来,是要说什么吗?”
杜云霄点头,吞了口唾沫,眼里有着惊恐。
“咱们今儿捡骨,碰到的许相公一家不是也要捡骨吗?”
李银花和江榴娘点头。
杜云霄:“你们都说了,许相公那娘子没的时候是双身子,可是刚才他们回来了,我听说捡骨时,吕婆婆没有发现许娘子肚子里的孩子!”
“而且许娘子的坟没有进水,她和阿爹的不一样,吕婆婆说了,既然破土了,索性就当捡骨葬了,这一捡就发现问题了。”
“什么?!”
李银花震惊了,就连手中的擀面杖掉了都没有察觉到。
江榴花也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李银花拍了拍身上的粉面,从灶屋里走了出来,嘴里忙不迭的问道。
“霄儿,你说肚子里没有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杜云霄脸上也是一脸莫名,“我也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
“说是吕婆婆摸骨的时候,许家娘子腹肚里空空的,别说整个娃娃骨了,连个指头都没有。”
李银花喃喃,不解道。
“不应该啊,我记得翘娘没的时候,孩子都快足月了......”
这样的月份王翘娘没了,那孩子的皮肉骨都应该是长成了的,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
江榴娘迟疑:“娘,棺椁里头的尸骨,会不会不是许家娘子啊?”
不是她心里阴暗,如果王翘娘当真像婆母说的那般漂亮,她没了后,保不准有人偷偷的挖了她的尸身,不拘是结阴亲还是甚的,都有可能发生。
李银花心里一惊。
杜云霄连连摇头,“是许家娘子,我听街上的人说了,为了这事,许相公下坟茔了,亲自查看的,上来后肯定是王翘娘的尸骨。”
“听说她小时候脚趾被院子里的圆石桌砸过。”
既然真的是王翘娘,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哪里去了?
李银花和江榴娘面面相觑,一时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
一同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许靖云。
回了许宅,许靖云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饭更是没胃口吃了。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金斗瓮并没有下葬,而是带回了许宅,准备再算个良辰吉日,寻一处更妥帖的位置安葬。
班笑舸绞着帕子,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回了屋。
......
夜里,鸡翅木的梳妆台前,班笑舸穿着小衣小裤,外罩藕荷色的纱衣,披散着长发,拿着一把小银梳,一下下的梳着那如瀑般柔顺的乌发。
屋中间的桌子上点了一盏烛火,火光充盈屋子,橘色的灯光暖暖的,别有一番温情弥漫。
许靖云穿了白色的亵衣坐在桌子旁,眼睛瞧着那烛火有些出神。
“噗嗤!”烛心跳了跳,灯火也跟着黯了黯。
“相公,你拿灯挑一挑啊,我都快瞧不清了。”
梳妆台前,班笑舸笑着嗔道。
“是我的不是。”许靖云好脾气的拿银剪子剪了这烛芯,又挑了挑,灯火一下便亮堂了许多。
他侧过头,正想和班笑舸说话,目光落在那头如瀑的乌发时,呼吸微微窒了窒。
许靖云想起了晌午时棺木中见到的王翘娘。
人死了后,甭管生前多么的美丽,它就只是一副骷髅,就连以往他爱不释手的乌发也失去了光泽,就像是长在水里的野草一般。
腥臭,泛着恶心可怖的气息。
许靖云抬眸,视线看向铜镜,班笑舸正低垂着眉眼梳发。
许是烛光朦胧,铜镜中的桃花大眼儿,瑶鼻小樱唇好似一下变得更漂亮了。
朦朦胧胧的瞧不真切,依稀间,他好似看到铜镜里的倒影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她冲自己笑了笑,潋滟了一双桃花眼。
还不待他心猿意马,只见那铜镜中的倒影猛地一变,变成了晌午时候他看到的那张骷髅脸......
凹陷的眼眶,干枯的头发,莹莹的白骨,森冷无情……
不不,许靖云惊恐的后退。
他起身太猛,一下便绊倒了身后的圆凳。
“嘭!”圆凳和木头地面相碰,发出巨大一声响。
班笑舸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去看。
她三两步走了过去,将许靖云搀扶住,又捡起地上的圆凳让他坐下,一边不忘嗔道。
“相公,你都多大了,作甚还这般毛毛躁躁模样。”
恰巧这时,外头巡夜的更夫走过,敲了敲梆子。
“梆!梆!”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班笑舸听了听,外头梆子声一下又一下,间隔短又连打三次,转过头来对许靖云道。
“二更天了,你听那更夫都在说了小心火烛,你呀,要防火防盗呢,刚才要是毛毛躁躁的碰倒了蜡烛,我瞧你懊不懊恼!”
她一边说,一边拿粉嫩的指尖戳了戳许靖云的额头。
力道不大,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嬉闹调情。
许靖云坐好,目光惊魂未定的朝铜镜看去。
那儿哪里有什么黑发骷髅骨,只是铜镜罢了。
他又看看搀扶着自己的班笑舸。
以往他总是遗憾,笑舸只有六七分像翘娘,眼睛不够潋滟,鼻子不够精致,嘴巴也大了一些……还有那梆梆的声音,更是和翘娘差了许多。
眼下,对着班笑舸的这张脸,他却又在庆幸,还好有些不像,吓死他了。
许靖云拎过桌上的大肚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有些泛凉的茶水下肚,他这才好了许多。
半晌自嘲道。
“老了老了,笑舸,咱们都老了。”
“再过十几二十年,说不得咱们也得去陪翘娘了,你说……她会不会怨我?”
班笑舸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
“怎么会?”
“相公如此情深,姐姐又怎么会怨你?”
许靖云叹息:“是啊,我和翘娘情深缘浅啊。”
他摸了摸班笑舸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叹道。
“难为你了,笑舸,我时常把你想做翘娘,真是难为你了......这些年来,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不好受?”
班笑舸帕子捂了捂唇,眼里是说不尽的情意。
“相公说的是什么话,笑舸能常伴相公身边,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你还不知道笑舸的情义吗?为了能伴在相公身边,笑舸可以什么都不要,心狠手辣,目无法纪伦理纲常……就算被人说做丧心病狂,自甘下贱都不怕!”
许靖云绷了脸,“又在说什么胡话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就算记不起来过去,找不到娘家,又有什么要紧?”
班笑舸:“好,我不说了......”
她柔柔的依偎靠近许靖云,脸颊蹭了蹭他不是太宽阔,却有些温暖的胸膛,心里喟叹。
相公,你永远不知道,她为了来到他的身边,吃了多少的苦头......她斩绝过往,改头换面,就是为了能有这一刻的欢愉。
……
被人这样依恋,许靖云心中放柔。
他接过班笑舸手中的银梳,替她梳了梳发,闲话道。
“唉,转眼咱们也老了,你瞧你,都有白发了……”
班笑舸紧张,“什么白发?我老了吗?”
她上下摸着脸和头发。
这张面皮也会老吗?
许靖云失笑,正要宽慰一二。
忽然,他的视线又扫过梳妆台的铜镜,正好此时班笑舸背对着铜镜,一头乌发又入了那铜镜中。
许靖云心中无端的一寒,在那一刹那,他感觉那铜镜中的背影顿了顿。
这影子就不像是笑舸的,好似镜中的影子是另一个人的……慢慢的,慢慢的,她要转过身来了......
“嘭!”
“哎哟!”
许靖云一把推开了班笑舸,神情有些慌。
班笑舸被推得一个踉跄,手一撑桌子,那细嫩皮上顿时红肿了一片。
班笑舸抬头:“相公!”
许靖云:“你自个儿待着,今儿我去珠娘那儿,你自个儿待着啊。”
抬头的班笑舸只看到许靖云匆匆离去的背影。
……
“嘭!珠娘!珠娘!又是珠娘!”
班笑舸一把扫掉桌上的杯盏,听到动静的丫鬟低着头默默的进来。
班笑舸:“滚出去!”
丫鬟又出去了。
班笑舸胸膛起伏,显然是气狠了。
珠娘生得容貌圆润,虽然容貌不显,却格外的好生养。
许靖云那两个小子都是出自她的腹肚,这叫班笑舸怎么不记恨嫉妒?
……
片刻后。
班笑舸纱衣款款的走到鸡翅木的梳妆台旁坐了下来,对着镜子重新梳发。
她一边梳,一边喃喃。
“难道真的是我老了吗?”
纤细又白嫩的手抚上了那如花且带着风情的脸庞,不管如何保养,这三十来岁的人就是不如年轻时候。
脸皮是松了一些,眼角出现了细纹,骨头好似粗大了一些……
班笑舸猛的凑近铜镜,眼睛里有惊恐。
“天哪,我这是长斑了吗?”
摸了一会儿斑点,她抖着手去朝桌上的胭脂水粉摸去,小刷子沾了粉,细细的将那小小的斑遮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