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汤,她不喝。
他还是可以喝的,毕竟,不好浪费的。
但是,她这么说的话——
徐欥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去洗杯子。”
他起身,想了想,又说:“我以后不会再给您炖奇奇怪怪的滋补汤了。”
“哦。”
原来他也知道,这是奇奇怪怪的滋补汤。
看着他这不经逗的模样,时舒兴致大好:“徐助理不喝吗?”
西装领带。
一身凛然正气的徐助理,步伐加快,走得匆忙。
与当初,她在人群里,一眼瞥见的那个穿着羽绒服,裹着格子围巾的男大学毕业生。
那个站在张高磊身后,笑起来清涩懵懂,溢满腾腾少年感的身影重合起来。
恍然如初见。
-
飞机飞往长榆,在澜城的高空进入巡航阶段,时舒打算闭目休息一会儿。
头等舱座位上自带的头枕不是很贴合,时舒闭着眼睛动了动脖子,因没能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她眉心微微一凛。
但……很快这种不适感就得到了缓解。
时舒感觉到后颈处填进来一个松软的U型枕,她警惕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旁边邻座上的徐助理缩回手。
徐助理被抓包。
同时——
颈部的记忆乳胶棉正在慢慢恢复弹性,没一会儿就填充满颈部和飞机座椅间的空隙,U型枕像松软的面包一样贴合地包裹住她的颈部线条。
是很舒服的。
但时舒睁着眼,唇线微抿,眉心仍凛蹙。
肇事者被抓包,以为她要训话,下意识地讨好卖乖,清瘦长指抵于唇边,上下唇瓣微开,食指压着唇珠:“嘘。”
极为短促的一声。
他唇浅浅翘着,唇珠像一颗缀着水雾的冰糖樱桃,饱满诱人,示意她不要在头等舱里“教训”他的模样,乖巧无害,容貌清秀俊美。
被他的行为可爱到了。
时舒原本微抿着的唇勾勒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她偏过脑袋看向舷窗外,夜晚的航班福利,窗外有星星点缀,但隔着一扇舷窗,光的折射与反射作用看不太清。
不知旁边的徐助理又解读出她什么心声来,捏着原本要给她盖腿的午睡毯边沿往上拉扯,他的动作轻缓,直到午睡毯拉到和她耳朵平齐的高度,他才松了手,正当时舒不明所以时,他开始用手势向她做了一个,拉着午睡毯从耳后包裹住脑袋的动作。
时舒仍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照做。
午睡毯的边沿堵住舷窗,光不见了,罅隙一点点被填满,飞机机舱里同行的旅客也全都不见了,舷窗仿佛被剥离掉,她置身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周围是漆黑色一片。
像墓地。
但……飞机穿越夜晚的云层,这是个奇幻的视角,墓地不见了,时舒幻以为坠入了漫天星河,世界是茫茫墨色,而银河无垠,璀璨明珠缀满旷野。
时舒空中飞行过数回,却还是第一次有心情以这样的方式看满天繁星。
她看见触手可及的位置,星幕低垂,灿如白玉。
脑中闪过一瞬不可思议。
她想起,某天晚上,她对他随口感慨过的话。
【澜城的夜晚没有星星】
他当时问她:“您想看星星了吗?”
“嗯。”
她当时没太在意,没想过徐助理会将她的随口一提记挂在心上。
没想到,徐助理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看见了星星。
还是澜城的,而不是别处的。
他对她,事事有回应。
他用这样直观深刻的方式告诉了她,澜城的夜晚,也是有星星的。
澜城夜晚的星星,比别的城市更耀眼,更治愈。
因为——
午睡毯撕开一条缝,徐助理的侧脸倒映在舷窗上,玻璃晴朗,他的眼中随星河有无数只白鹭腾起。
时舒心虚,下意识拢拢毯子,鼻尖嗅到午睡毯上,熏衣草的香气,薄荷的清新……以及合欢花的香甜。
他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帮助她安神助眠的机会。
……
飞机平安抵达长榆机场,落地时已是深夜。
星途遥远。
-
隔日上午。
徐欥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敲门。
两人都是很守时的人,徐欥敲门的声音刚落,时舒握在套房门把手上的手恰巧将门拧动,从里侧打开。
“时总,早上好。”
“嗯,早上好,徐助理。”
“您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可以。”
打过招呼后,两人边往自助餐厅走,徐欥跟在她身侧微微落后一步的距离,告知她今天一天的行程安排:“我已经联系过基地司机,现在出发来接您,等您用完早餐,他刚好能到。”
时舒听完,却摇摇头表示今天她有别的安排。
徐欥和她确认:“您不去基地公司吗?”
“嗯。”时舒取了餐盘,侧过脑袋告诉他说,要去,但不急。
“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时舒的早餐用餐习惯很规律。
她不需要在繁复的中式早餐里纠结吃什么,直接了当地取了冰美式和烤吐司。
但因为这段时间,徐欥的三餐投喂,她还是尊重性地取了一个鸡蛋和半碗白粥。
“你今天陪我去赴个局。”她想起什么说。
“嗯,好。”徐欥应。
徐欥是典型的中式胃,更习惯白粥和点心。
跟着时舒后面走两步,他又折回来多点了半份小馄饨和一小块黄米糕。
这其间的时间里,他一一取消掉时总今天的行程安排,心情并没有多少波折。
身为总裁助理,总裁临时有其他安排,而没有及时告知他调整行程,这是他的工作中再平常不过,再无足轻重的部分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32楼的酒店自助餐厅,靠窗户的位置,时舒看见他餐盘里的餐量,随口道一句:“徐助理今天胃口不错。”
“我给您点的。”徐欥将一小块黄米糕推过去:“您尝尝。”
“不用了。”时舒摇头:“我没那么大的饭量。”
白粥和鸡蛋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她端起马克杯,示意道:“这些就够了。”
徐欥抿抿唇问:“您需要我陪您去赴什么局?”
时舒想了下:“私人性质的。”
徐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起刚才的动作,将多点的半份早餐推过去,语气温和却又有几分坚定:
“那您尝尝。”
时舒喝了口咖啡,撩起眼皮,目光不善:“你现在是学会跟我谈条件了?”
“这也是您检验我学有所成的一种方式。”徐欥不慌不忙地递给她一份空的餐具:“您的咖啡和吐司,分我一点。”
时舒扯了下唇,要笑不笑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这么说着,却还是分给他一片吐司。
黄米糕香甜,小馄饨软绵。
“咖啡我喝过了。”她说:“就不分给你了。”
-
用完早餐,司机刚好在楼下候着了。
徐欥告诉司机地址。
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开在长榆市中心繁华地段的美妆室。
他在长榆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样的地方。
从前的生活里,他没有需要做妆造的时候,自然不会注意到美妆室这样的存在。
只可惜,建筑风格别致的白色小楼,一楼的玻璃门锁着,清脆的风铃下面挂着歇业一天的休息牌。
【店主家中有喜,歇业一天】
注定要让有心而来的人心中遗憾,白跑了一趟,慕名而来,却没能会见到店主。
“店主有喜事。”徐欥折回:“他关门了。”
时舒“嗯”一声,似乎也没在意,坐在车里打了个电话,楼上便很快探出窗外一颗脑袋:“嘿,你来了。”
“门没锁,你直接推门进来。”
“我现在就立刻下楼迎接你。”
对方和时总说话的熟络语气让徐欥有些意外。
那种直觉,店主和时总好像是……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相处之道,轻松自在。
没有任何负担。
按照对方的说法,徐欥尝试着推了下上锁的门,锁一碰就开了,还真是对方的障眼法,他上了把假锁。
两人推门进去,楼上的妆造师也下了楼。
徐欥看清了对方的样貌,是放眼人群中一眼便能辩识出的,很出众的长相。
他身上看不出妆造师的职业特质。
没有奇装异服,很简单的衬衫休闲裤,但喷了男士香水,徐欥嗅觉敏感,分辨出这淡淡的海盐味道是迎合了时总对冷香气味的喜好。
三人在一楼碰上面,妆造师泡好茶,陪同他们坐下来,和时舒说话的语气愈加熟稔。
“我今天就只为你一个人服务。”
时舒竖了两根手指,纠正道:“是两个人。”
妆造师这才投过来视线,以一种不太友好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徐欥,然后又转过去脑袋问时舒:“他谁?”
不等时舒回答,他紧接着又脑袋转回来,朝着徐欥点评一句:“你长得也还行。”
时舒介绍:“我助理。”
她语气淡淡的,介绍他也没有多余的话,除了助理这层身份,他好像连姓名都不需要拥有。
不管是助理,还是男伴,总之……还是晚上要带着出席私人应酬场合的男伴。
“这不长得还凑合?”得知时舒没有带自己一同赴宴的意思,妆造师态度急转直下,不掩饰敷衍:“他做什么妆造,他不用做了。”
徐欥的确不想做妆造。
他很想附和妆造师的话,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的思想有一些飘忽,有一些神游。
他似乎永远是舞台剧里,饰演站在墙角里的一棵背景树,他总是扮演着那个被人忽略的角色,从剧情的开始到结束,并没有一句能够属于他的台词。
习惯了这种角色的徐欥,安静地坐着,扮演好他们之间的那棵树,他静静地聆听着他们对话。
就像舞台上的从开始布景就存在了的背景树,虽然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存在,但他却无声地见证了剧情发展的全过程。
时舒不以为意:“嗯,那就让他更帅点儿。”
妆造师这才勉强改口道:“好吧……那听你的。”
面对对方毫不掩饰的敌对态度,徐欥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