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白了树木,白了花草。
路灯下着颗粒的光,雨刮器不停地工作着,刮干净前挡风玻璃上晶白的雪花。
车流之中,交通信号灯再一次变红。
车胎摩擦雪粒,发出沙沙声。
时舒踩住踩车,作为车后长长车流的第一辆领头车,刚刚好在路口的停止线前停下。
一百二十秒的红灯,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时舒塞了粒无线耳机进耳朵,随后,收回落在红灯倒计时上的视线,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的斑马线上擦着车头走过。
他的步伐宽阔利落。
他高大、清瘦,皮肤白皙。
柔软湿润的黑发乖巧地趴在脑袋上,温驯而没有什么攻击力,他背着他自己原来的那款黑色双肩包,撑着那把熟悉的黑色大伞,围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款羊绒围巾。
澜城的冬,比长榆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长榆的冬,在今夜悄悄降至澜城。
雪花覆着他的伞面盖了薄薄一层,摇晃的伞骨似乎劝不住执意去赴一场约的徐助理。
宽敞的肩头被白雪洇湿,落风吹来,置着气的干雪哗啦啦全部抖落一地。
他的肩膀松了。
两人之间隔着很近的距离,近到只要敲碎前挡风玻璃,近到只要降下左右的车窗,她喊他一声徐助理。
他就有可能回过头来,笑容乖甜,笑声清透,乖巧可爱地回应她一句:晚上好,时总。”
“您怎么会在这里?”
“是幻觉吗?”时舒喃喃低声。
她怎么会在路中央碰见徐助理?
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徐助理的身影就不见了。
时舒于是顺着他走过的方向往右看。
右侧方是澜城第一国际商场,灯火正辉煌。她前些时候刚刚来过这里,陪着处于失恋时期的夏章桃逛过这儿的商场,选购过一些品牌商品。
同时,也正是在这儿。
她和夏章桃被偷拍的地方。
徐助理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时舒扯了下唇角,愈加肯定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这里并不是他有消费能力的地方。
他连收她那些不起眼的礼物都觉得压力大得很,又怎么会主动来逛这样的商场?
一百二十秒的红灯倒计时过去。
不过就是溜个神儿的功夫,后面的车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摁了喇叭。
黑色奔驰没再迟疑。
赶在这场风雪彻底来临之前,开回了西山园林。
晚上临睡觉之前。
时舒躺在床上翻了下微信。
时舒不会高频率的使用微信,一般一天一次或两天一次的处理频率,处理掉微信留言,维持必要的商务社交。而有紧急需要处理的工作,要么是内网邮件,要么是电话。
能让她主动发过去微信消息的,也就是和夏章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
时舒打开微信列表。
自上而下地滑动手指指腹。
两天未处理,微信已经积累不少未读。
时舒手指继续往下滑。
直到,她手指停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
点开,放大。
是一个卡通二次元的人物形象。
稚气初脱的男生,连头像都充满着少年感。
时舒退出放大的头像时,不小心连碰了两下。
等她切回到和徐助理的对话框时,就看见最新一条消息显示的是:【我拍了拍“徐助理”】
而时间刚好是现在。
【0:39】
时舒:……
顺着对话框向上浏览,时舒发现徐助理这几天都有断断续续地发过消息来。
而最近的两条是——
06:00
徐助理:【时总,早上好。今日晚间天气不好,预计22点会出现暴风雪,请您务必谨慎出行。】
21:00
徐助理:【时总,晚上好。一个小时后出现暴风雪的可能性比较大,请您务必现在回家。】
21:30
徐助理:【您回家了吗?】
时舒正打算回复他,对话框先跳出来新的消息提醒,是徐助理迅速回应了她的拍一拍。
【“徐助理”拍了拍我】
以及。
徐欥:【您顺利到家了吗?】
徐欥:【或者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您。】
0:40
他一直等着手机,等她的回复吗?
他一直做着来接她的准备吗?
天气恶劣的时候,人对人的关心中都带了几分担忧,尽管,时舒没打算这么轻易地就递给徐助理那个台阶,但……她也没打算要徐助理为她提心吊胆一整夜。
SS:【嗯,在家。】
手机很快又传来震动,应该是徐助理又有新的回复,但时舒没再看了。
退出微信对话框之前,她下意识地将徐助理的头像置了顶。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这行为。
非主观意识驱使,大体是因为,潜意识里的认知。
潜意识或许认为,将徐助理置顶好友,她就不会错过下一场暴风雪来临的预告。
她的确,也是不会主动看天气预报的那一类人。
……
另一边,从停止营业的商场刚赶回到家的徐欥,一打开微信,就看到列表置顶的好友拍了拍他——
【时总拍了拍你】
因为他不确定时总是不是愿意撤回他的请辞,所以,时总分配给他的车辆他也没有再使用了。
他今天是地铁出行的方式,来回的交通时间比较长,到家已经是零点过半了。
他本来以为时总是不愿意理他,不愿意回复他消息的。但……时总拍了拍他。
时总拍了拍他,可又什么都没说。
她是抹不开面子,让他去接她吗?
徐欥于是停止住脚步,站在院子里,又紧着发过去两条消息。
等待时总回复的过程中,徐欥点开她的头像。
她的头像是一条大狗。
白色的拉布拉多在阳光下笑容灿烂、乖巧可爱。
时总回复了他。
【嗯,在家。】
徐欥微紧的心情舒松开。
院子里的雪肆无忌惮地落着。
他提步时,忘记了雪,是寒冷的雪。
只觉肩头都是热的。
-
翌日,清晨。
雪停了,天色仍灰色阴暗。
西山的私人园林建筑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冬雪。
庭院的攒尖顶,回廊的青瓦檐,斋榭轩馆、楼舫亭阁,白如银色画卷,簌簌而落的珍贵。
鹅黄的冬梅花、斑斓的红枫叶。
玻璃盅罩着的小叶紫檀。
时舒高跟鞋踩在回廊上,忍不住留了脚步,她有好多年没见过澜城下过,一场既婉约又放肆的江南雪了。
大雪是天降的清梦,误闯了人间,清风不渡,才拂来一场抓不住的浪漫。
谁说抓不住了?
时舒举起手机,偏偏要留下雪后一隅。
洞门外,视野贯穿。
驾驶位上有意放慢动作的高博远远望过来。
气质美艳飒气的女人身高优越,西装外套外面罩一件黑色的长款羊绒大衣,就算是抵御雪后的寒气了。
她佩戴着一副金丝框架眼镜,身上自带那种知识渊博的学者气质,不笑时严肃严谨,是天生做学问的人。
如果没回来接管家业,她应该会在学术界上一路走到底,而他应该也会在某个领域杰出贡献中找到她的姓名。
她手里拎着只DELVAUX的黑色羊毛通勤手袋,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长。
因为他看得足够仔细,所以注意到她今天左右双耳佩戴了一副点缀的珍珠耳钉,在她这一身黑色搭配中不失冷拽高贵,强势中又带了几分克制。
高博在心里定框取景。
天地间,黑白两色入画,他的画风里只有清冷如她。
后排座位的时文奎“咳咳”两声,凑到高博耳后,凉嗖嗖飘来了一句:“漂亮吧。”
高博回过神来,淡淡道:“我看雪。”
“我看雪,我看雪,我看你是要气死我。”时文奎:“我外孙女儿那么好看,你不看,你看那一场你留不住雪。”
高博:“您也知道留不住。”
“哼哼。”
高博散漫道:“留不住的,才应该多看。”
时文奎因此又“哼”了一声:“你就是个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