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离没有问他为什么心态转变,而是问道:“那如果有朝一日,像那天的裴景升说的一样,拿河洛平原百姓的性命才能换取胜利,你会这么做吗?”
“也许到了不得已为之的时候……我会这么做。”
“即便史书对你口诛笔伐,挂个千古昏君的名头?”
“不愿是一回事,因进退两难而不得不为又是另一回事,昏君便昏君吧,总不会比懵懂无知时更差。”
“……”
殷磊像是她本来应有的人生轨迹一样,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被捧在云端上长大,待到知事后方知周围危机四伏,自然而然做出了真龙天子应有的选择——牺牲一些东西,成就王途。
半晌,卫将离道:“幸好我是蛟命,能坦然于心。”
……
——知道为父为何会让你娶一个流落民间的西秦公主吗?
——为何?”
——你像她摒弃的另一面,而她像你心里祈盼的自己。
上一次与太上皇见面时,殷磊便听他这么说过,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才有了同感。不谈其他意图,太上皇是给他找来一把火,让他看清自己的影子是怎样的,她是如何在面对困局时斩出自己的路的。
殷磊心里一直在否认卫将离这个人,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能在历经磨难之后还能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回到她想要的位置。
从未被失败的耻辱绊住分毫,只有求胜的决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殷磊甚至于有些嫉妒,若是易地处之,让他站在卫将离的位置上,恐怕早已因恨世而黄泉归葬。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待到了夏宫时,殷磊的亲卫列成一排,向他禀告道:“夏宫之内虽然发现有外家的宗族精锐,却都在末将调兵前来前撤退。”
外家,在这里不能明说,卫将离却知道是太后的母族才能被如此称呼。
前朝大越卫氏宗族基本已经被太上皇殷凤鸣屠戮殆尽,而西秦这一支卫氏族人,因卫皇当年只是个不受宠的世袭郡王,还是匈奴女所生,与大越卫氏关系向来冷淡。所以太后的外家只能是一些异姓的前朝归顺的世家贵族,为在新朝求存而抱团挂上了太后娘家的名号。
——所以,这段时日的宫廷政变,实则是太上皇被困,这才使得篡位势力动作频频?
这么一想逻辑便通了,楚宫那么大的动静,连朝中大臣都知道了,太上皇怎会不知?太上皇没动作,群臣便以为太上皇也默许了那李代桃僵之事,长此以往这还能得了?
殷磊显然比卫将离早猜到这个可能,是以不急着夺回尊位,而是找准病根来夏宫里一探太上皇情况。
“太上皇可还在夏宫?”
“适才宋统领前去三宝殿拜会,太祖陛下似是沉疴缠身,说若陛下想去,一个人去探视便是。”
一个人?
卫将离对殷楚太上皇早已是郁愤在心,当即便道:“事不过三,这已是第三遍。难道太上皇不应给我一个交待吗?这般避而不见,是何道理?莫逼我破门而入。”
殷磊转头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在父皇面前闹事吗?”
“你特么还答应过我做一个积极向上讲文明懂礼貌的和平推手呢?现在你干啥了?说!”
殷磊:“……你先冷静。”
“走不走?再逼逼信不信我铲你。”
——卫盟主您这暴脾气,难怪初出江湖就被人砍了十八刀。
见一个也是见,见两个也是见,殷磊估计再拖下去卫将离就要开始啃夏宫的燕子瓦了,便带着她直入三宝殿。
殿中还是如上次的印象一般,只是佛香点得十分多,且都是珍贵的倒流香,香雾丝丝缕缕地垂下,显得三宝殿内颇有些缥缈模糊的意味。
卫将离一走进去,便锁定了一处白玉帘后的身影。
“——不是说了,勿要扰朕清修吗?”
那声音苍老却清晰,人还没看清,卫将离便知此人武功不凡。心下暗奇,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她差不多都知道,却不知道东楚太上皇究竟是何时也成为了少有的高手。
——殷磊,真的是亲生的?
殷磊没空去猜卫将离现在想的是什么,稽首道:“父皇,现下朝中内外交困,殷焱怕是无法控制住局面,还请父皇出山匡正楚国江山。”
帘子里传出两声木鱼响,片刻后,里面悠悠回道——
“江山是你的,存亡与否,已与为父无关。”
竟然不管?
卫将离当即就恼了,一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边怒道:“一句与你无关便算了?你可知你一句话,累我多少周折?!我倒要看看你这藏头露尾的东楚太上皇今日要怎么交待!”
糟。
卫将离发火的时机和速度都太快,殷磊想上前时,卫将离已经一脚踩在榻上,直接把白玉帘一扯,上好的的白玉珠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卫将离正要开骂时,整个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坐着的太上皇——
“卧槽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