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银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再过几个月,她的肚子就会胀起来,变得大腹便便,行动不便。
可惜孩儿爹还不知晓。
他不知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有多惊喜,诚惶诚恐,唯怕这个孩儿在她这个不健康的母体里很难生孕育和分娩,她如履薄冰地看顾着,背着他偷偷地拿药,想等胎象稳定了再与他说。
傅银钏一直在幻想着,若是景午得知了这个消息,他该多高兴。
他那么爱她,说不定脸上会有和平日里的死人脸完全不一样的振奋?
傅银钏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期待。
脑海中仿佛能有那样的画面,他弯腰从她的腘窝后,将她如旱地拔葱似的提拽起来,她跌入一方硬实的怀抱里,尽管他瘦骨嶙峋,但傅银钏一直知晓,男人的力量很大,他说不准会抱着她转好几圈。
然后,她便会搂他的脖颈,含着喜色嗔怪他不小心。
“夫人,要不要告诉国公?”
傅银钏未置一词。
当栖蝶将主仆二人的行李包袱和箱笼都拾掇好,备下的马车已在国公府外候着时,傅银钏如梦初醒,她抬起眼波,看向密雨萧瑟中正堂的那一头。
屋内灯火被秋风拂灭,陷入了彻底的黯淡,霜雪之姿的身影寥落得如矗立的一方灯台,傅银钏在栖蝶撑伞下,慢慢地步入雨里,路过前堂时,还能看见他侧身向里坐着,眼帘向阴翳里垂落。
傅银钏在雨中凝向他,瓢泼的雨点落在伞檐上,噼啪溅开来,少焉,傅银钏新换的罗裙又是一片濡痕。
他不会说话了,也不会挽留。
傅银钏扯了一下嘴角,转身接过了栖蝶递上来的竹骨伞,留意着脚下离去。
转身之际,她好像听到有人,焦灼而热烈地唤着自己“蜜儿”,她仔细去辨认,好像那声音又消失了,周遭只有秋雨敲打着一切的沉闷动静,不闻有其他,栖蝶也根本毫无反应。
原来,那竟是一场幻觉。
傅银钏嘲讽地笑开。
夫妻一场,他虽不让她留下共患难,好在没有完全丧良心,还知道安排她出路,教她投奔太后,打算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雷暴?
傅银钏让他称心如意,她入宫。
上了马车,栖蝶见夫人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担忧,孕妇本就不能情绪太过波动,对胎儿不利,再加上夫人身子弱,几个妇科圣手都断定她不能怀孕,否则也不会以国公的那种所求无度法,十年了才怀上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
现如今,岁皇城的几个名医看顾夫人这个尚在萌芽中的孩儿,都蹑手蹑脚的不敢有所动作,下药保胎都得瞻前顾后,不敢用大分量,还曾切切叮嘱过夫人,万勿忧思、操劳,前三个月,以静卧安养为宜。
栖蝶惶惶不安地握住了夫人的手:“您,您若是不想出来,咱们便回去吧,也犯不着和国公爷怄气,十年夫妻,您是最了解他的人啊……”
侍女不在场,不知道,这不是怄气,而是死结。
当年她和姜月见走得近,武帝陛下都不会高兴,就是因为她的夫君,和姜月见的夫君之间,横着一个厉王。
傅银钏缓缓摇首,坚定地道:“不回去。径直入宫吧。”
姜月见因为看久了奏折,正仰面躺在软靠上安神,眼睛上敷着一条热帕子,热意熏熏然沁入皮肤,缓解了用眼过度的疲劳。
宫人侍女来报,说是安国夫人请见入宫。
姜月见将眼上搭着的热毛巾徐徐地扯下一角,露出一线天光,神色是宫人看不明白的,也不敢妄自揣测。
太后娘娘幽幽一声叹息。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傅银钏到了坤仪宫脚下,以命妇拜见太后的礼节,行请安礼,姜月见摆了摆手,让栖蝶赶紧将人扶着,人才起来,姜月见柔声道:“身子重,不用多礼了。”
傅银钏唰地吃惊地看向她:“太后怎么知道——”
细想,她怀孕的事一直非常小心,谁也不曾告诉,若说对谁提了,那便是回春局的几个老大夫,和抓药的几个小伙计,但她都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能外传,尤其是传到国公耳朵里。
她十分确认,目前连景午都还不曾知晓。
而这事,却已早先一步落入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可能。
太后也是从回春局的路子得知的,偌大的药局,其实已经在太后娘娘监视,或者直接的掌管之下了。
这不稀奇,太后娘娘有这个权力魄力,能耐本领。稀奇的是,太后娘娘为何如此做。
难道景午猜测是真,暗中他们早已交锋?
可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个,身份都不明朗,极有可能罪及欺君的苏探微么?
还是,因为已经被沉压下去,早成过眼云烟的昔时厉王?
无论哪一种,傅银钏都不觉得这能解释得通。
“银钏,”姜月见微微一笑,纤白的套着护甲的指慵懒地敲击在酸梨木漆绘面红案上,有种掌控一切的威仪,“既然入宫了,便住下来吧。景午信任哀家,哀家还他这份信任,无论如何,绝不拿你当作棋子和筹码。”
傅银钏怔忡:“你们,真的要……一定要吗?”
她想说,能不能罢手。
能不能,就为了她,停这一回手,不知她可否有这个薄面。
姜月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惋惜道:“银钏。倘若是别的事,哀家看在你的面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计较,但景午实在是犯了哀家的底线,决不能姑息,也不容哀家姑息,倘若连这个案子都不能结,哀家枉为太后,更枉为人妻。”
一直到此刻,傅银钏都不明白,为何太后对景午的态度急转直下。往昔她也只是和自己,一道调侃自己那个活死人一样的夫君,言辞间并无半分恶意。
“娘娘……”
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滚热的地方,是一个新的生命,亟待降临。
傅银钏瞳孔中溢出不尽热泪:“真的不能通融吗?到底是因为什么?”
姜月见不答,只是垂落下眼皮仿如在沉思。
半晌,太后娘娘嘲弄地一笑。
“他当年是怎样对楚珩的呢,通敌泄机,可曾通融?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亦敢当,楚珩是哀家的死穴,谁也动不得,包括哀家自己。”
作者有话说:
蜜儿,武帝陛下不高兴不是因为你老公,是因为你夺走了老婆属于他的时间!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