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2)

雀金裘 梅燃 7129 字 6个月前

更深露重, 坤仪宫长烛如林。

沐浴过后,安国夫人靠在罗汉床旁,与太后分享宫外带来的漉梨与林檎干, 姜月见尝了一口, 风味十足,滚烫的茶汤,弥散了腾腾的水雾, 柔润地扑在肌肤的毛孔里,这个晚间, 说说话, 倒是舒适宜人。

傅银钏带来的果脯太多,也吃不完,姜月见想拿一些教苏探微也一并尝尝, 便让钱滴珠备了一个食盒儿, 将剩下未动的果脯肉盛好拿过去了。

人影消失在了殿外黢黑的夜色里, 傅银钏歪扭上半身, 靠向姜月见,清闲地垂落双手笑道:“太后娘娘,您是真心不怕拿肉包子打狗啊。”

姜月见抬起下巴,茶汤才送向唇畔,顿住了, 眼帘抬起:“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傅银钏如闻笑话, 浅浅地“呵”了一声, “这两人都在您身边, 这么久了, 您是一点都没瞧出门道。只是现在谁是肉包子, 谁是狗,还不一定呢,那得看娘娘心里谁更重了。”

姜月见听了个模糊大概,眼尾微微翘起,“你是说,他俩有——”

傅银钏一声笑语打断了太后娘娘口中含而未吐的“奸情”,“您那个小太医不好说,这个钱内人,却是板上钉钉,您方才没瞧见么,打娘娘说了那话,让钱内人送果脯去,我只是轻轻一瞟,便看出她的窃喜。试问,给一个太医送点果干值得欢喜个什么,又不能得赏钱,又不值得攀交。”

在姜月见脸色沉凝下来之际,傅银钏又道:“这个宫人伺候娘娘这么久了,还这么藏不住事儿,只怕对您这位小太医的心思,用得已经不浅了。”

姜月见的护甲一下一下地往杯沿上叩,并未言语,只有掌下发出一串一串细碎清脆的动静。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钱内人,能让太后娘娘都一眼相中的男人,怎会是凡品,况且一入宫门深似海,封锁心门压制人欲,见到这般美男子,多少都会克制不住地有那么点春心萌动。”

虽然傅银钏发现了这点,但她并不觉着这是什么大事,转而又为钱滴珠开脱。

“也的确要怪太后娘娘安排不周,这宫人都开始思春了,娘娘是一点儿都不觉察,还教她三天两日地往太医院走动,又是送果脯又是传话,你家小太医要是对您有那心思,伸手不打笑脸人,对那个传话送物件的宫人笑一笑,说上两句话,啧啧,这宫人可不就把持不住了么。所以臣妇说,太后您肉包子打狗。”

这下不知钱内人是肉包子,还是小太医是肉包子,总有个有去无回的。

不然,太后娘娘还能容忍自己看上的小郎君同自己的宫人,在自己的屋檐底下成日家地眉来眼去?

姜月见抿唇。

都已这么明显了么?她全然没一点儿察觉,倒是让才来坤仪宫两日的傅银钏发现了不对劲。她是当局者迷,近日里一心扑在前朝和后院的男人身上,倒是倏忽了自己身边,有人已起了异心。

姜月见锁眉道:“钱滴珠入宫已有十几年,比哀家还长了几岁,在坤仪宫当差,从无缺漏。你若不提,哀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对探微动了心思。”

傅银钏见太后娘娘茶也喝不香了,眉眼挂着惆云,喃喃自语起来,她笑道:“多大一点儿事,太后还想用她,便留着,只是以后避着一些太医院就是,若不想留着给自己添堵,将她调到司珍房里去,怎么不行?”

傅银钏握住太后娘娘微微发凉的手心,“这事儿关键还不在于这个宫人,她怎么想是她的事儿,只要您那位对她没这样的心就成。那个小太医既然是殿元出身,总不至于太傻,放着金尊玉贵主动抛下高枝儿的太后娘娘不去勾搭,转道和那个小宫人不清不楚的。”

太后娘娘似已得到安慰,一点不再挂怀,笑道:“哀家自是信他。”

傅银钏吐出一口气来:“信不就完了么,我说这些话也不是要挑拨娘娘和心腹之间的关系,茶壶里煮元宵,您肚里有数就行了。”

两人夜话罢,傅银钏困了,两条眼皮耷拉着直打呵欠。

“臣妇得入眠了,困得厉害,这筋骨不成了,小坐片刻就犯困……”

她起身去向太后娘娘精美的拔步床,将床围上悬于金钩的描凤帘幔放落。

回过身躺下,透过一重朦朦胧胧的纱帘,眼光瞥见太后娘娘正在窗边,同什么人交代着什么,傅银钏嘴唇带笑,心领神会地躺进软褥里,两眼轻轻阖上了。

姜月见也合衣躺下,一个太后,一个诰命夫人,同枕一片软枕,两端都向下凹陷进去。

入夜时分,宫闱内外一片静谧,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音。

傅银钏觉察出太后娘娘的心气不平,呼吸长一声短一声,傅银钏忍不住笑:“既这么不放心,娘娘跟着去就是了。”

姜月见虽靠在枕上,乌发如云流泻而下,神情模样却同坐在太极殿里一样肃穆庄重。

“哀家怎么会纡尊降贵至此地步。”

傅银钏笑道:“您也别硬撑着了,就算自己不亲自过去,找个得力的宫人,传话东西不送了,太后要留着自己吃,让钱滴珠将东西再拎回来就是了。”

越说越心烦,姜月见闷闷道:“一口吃食,哀家犯得着么!给了就给了,这是恩典,谁来都得接着!”

傅银钏点头,连忙手掌安抚太后:“是了是了,娘娘一言九鼎,绝无可能朝令夕改,给了就给了,一口吃食,给了那宫人可不就回来了,再说那小太医,人品足重,堪为男人表率,坐怀都不乱的,有什么可警惕的。”

姜月见冷冷道:“若是有人敢红杏出墙,踢掉就是了。”

“红杏出墙?”傅银钏惊愕,“娘娘和他的关系,都已突飞猛进到这地步了?”

“……”

太后娘娘是怎么也不愿再接这话头了,闭眼宛如睡去。

傅银钏叹了叹,“娘娘放心,臣妇也知道自己在这儿招人嫌,等给宜笑郡主将和离办好了,臣妇就回家去了,那小太医和小女官,让太后娘娘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说得他俩倒像是一对儿孤立无援的苦鸳鸯似的,姜月见眉心一皱。

夜半三更的,傅银钏自知讨了个没趣,闭嘴就寝,都快要睡着了时分,还模模糊糊听到太后娘娘清冷的一道哼声。

“……”

*

宜笑郡主是宗室郡主,当初嫁入幽州刺史府,规格仪仗是类比公主出降。如今和离,也是一样。

姜月见手书传召端王与端王妃入宫,端王因身体虚疲,不便行动,端王妃便让他在府中歇着,自己领女儿入宫拜谢太后。

陛下也亲自主持和离。

这和离的阵仗,甚至盖过了三司会审。

等到房是安踉踉跄跄愁云惨雾地来到正殿上时,一种五马分尸的痛苦感觉从脚底心一直窜上后脖颈子,满手心都是凉凉的冷汗。

一屋子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身份地位远在自己之上,他是如芒刺在背,压抑得没一句说话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