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醉不可置信地看向承望仙君。

她曾怀疑过承望仙君无数次。

最先开始, 她觉得承望仙君赶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秦府行迹可疑。之后，她觉得承望仙君贸然将秦凌收为亲传弟子，有些说不过去。再后来, 她又觉得承望仙君似乎对秦凌的偏爱太过，来的有些没有理由……

她怀疑过承望仙君很多次, 然而最后都在亲眼看着承望仙君和秦凌的日常相处中, 在看着承望仙君悉心教授秦凌的过程中, 看着承望仙君对秦凌所展露出来的喜爱和偏爱中，逐渐减弱……

秦凌从七岁进入玄天宗，到他现在十八岁，这中间整整度过了十一年的时间，而在这十一年的过程中，承望仙君对秦凌的态度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她一直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对他进行着细心教导, 在灵石、法器、丹药上给他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对他的偏爱也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一晃眼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 就连楚醉都渐渐地不再怀疑承望仙君，觉得她是发自真心待秦凌好的时候，却没想到她竟然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在这漫长的十一年里, 连她都已经相信了承望仙君, 那么……

楚醉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秦凌。

这些年, 秦凌信任她，尊敬她，爱戴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秦凌已经不再单纯地把她当成师父了。

在秦凌这还不算长的一生中, 承望仙君是那个陪伴他走过了最长时间的人, 甚至比秦凌的父母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还要长。

而今秦凌要怎么接受这一切？

秦凌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一切？！

秦凌怔怔地看着承望仙君, 似乎有些没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承望仙君却已经坐在了秦凌的身边，下一刻楚醉就看到她的神魂骤然离窍，直奔秦凌而去！

夺舍，她这是在试图夺舍秦凌的肉身！

楚醉只觉不可置信。

据她所知承望仙君到现在也不过方才两百多岁而已，跟她的修为相比，她的大限之日明显遥遥无期。

而她此刻又并非处在重伤或者身患重疾的情况下，楚醉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她有什么理由去夺舍！

夺舍乃是修真界的大忌，如果夺舍一个人的身躯之后，想要在不引来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继续安稳地活下去，那么她就只能以被夺舍之人的身份活着了。

但这对承望仙君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承望仙君在玄天宗内明显身份不低，而秦凌在玄天宗内虽然被当作天才来对待，但是他本身在玄天宗内却没有任何的职位，两者之间的身份差距着实不小。

更何况夺舍之人夺舍了新的躯壳后，修为就会被压制到和躯壳相匹配的程度。

承望仙君已经到了还虚期，而现在秦凌方才到元婴，如果她夺舍了秦凌的肉身，那么她相当于说要从元婴继续往上修炼，这怎么来看也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她是女人，而秦凌却是男人。

她为了夺舍这具肉身，竟是连性别差距也全然不管不顾了，这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承望仙君的神魂瞬间挤入到了秦凌的躯壳之内，刹那间原本已经有些精神涣散的秦凌，骤然间疼地躬起了身体。

楚醉听到秦凌下意识的发出了微弱的痛呼声。

之前那么多修士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的时候他没有出声，在浑身被血迹浸透的时候他没有出声，甚至自爆金丹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声，而现在他却这般，可见他已经是痛苦到了极点……

秦凌此时因为疼痛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师父……为什么……”

承望仙君第一次尝试之下没有成功，却也没有着急，她就这样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之中，而后看着面前的秦凌笑道：“为什么？我此前教导了你那么多年，在你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难道你不该还回来吗？”

“如今你既已经大仇得报，了却了心愿，何不去地下与你父母团聚？你便将这副肉身让给了为师又如何？”

秦凌在听了承望仙君的这番话之后，竟然真的渐渐平静下来。

楚醉见此不由在心中暗自着急，她一路看着秦凌走到现在，知道这些年一直是报仇在支撑着他，而今大仇得报，他了却了心中的唯一一件事，他很有可能会就此丧失求生意志。

而秦凌又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凌一念之差可能真的会选择赴死，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承望仙君，以报她的养育之恩。

秦凌此时的目光已经渐渐地有些涣散了，他没再做出什么反抗的动作，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

他仰望着头顶的天空，呢喃般的轻声问道：“师父曾教导我说玄天宗乃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绝不行……”

秦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面的话已经轻到听不到了。

他这话似乎是茫然不解，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承望仙君意识到秦凌已经放弃了反抗，她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对待秦凌也多了几分耐心，她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你以为千年来玄天宗是凭借什么坐稳这天下第一大宗门的位置？灵石、高手、强权？”

“不，那都只是假象，真正凭借的，是梦。我们为天下间所有的修士、凡人编织了一个梦，那梦的内容就是玄天宗就是良善、公平、正义的存在，只有这样玄天宗才能获得天下间所有人的拥戴……”

“但梦终究只是梦而已，善良、公平、正义从来都是相对的，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也不过都是统治的手段罢了……”

“低阶弟子信了这套说辞，在外面多行善事，也算是被玄天宗树立了一面旗帜，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但若是玄天宗的上层也真的相信了这些，那才危险了。”

秦凌以微弱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承望仙君笑道，“缘何不是这样？若凡事都追求公平正义的话，你以为我们这天下第一大宗门的称号又是如何来的？在这修真界中，我们又缘何能够得到其他门派远远无法匹敌的资源和优势呢？”

秦凌沉默下来。

承望仙君继续说道：“你年龄还小，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想当年……在千年前，玄天宗还并非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之时，门派上下都很拮据，那个时候整个玄天宗上下竟连区区几万块灵石都拿不出来。而今呢，为师光这十年间给予你的灵石，就不下数万块了吧？”

承望仙君说着解下了秦凌系在腰间的储物袋，然后拿在手里掂了掂。

储物袋内放置的东西的重量并不会显现在储物袋本身上，因而储物袋其实是没什么重量的，她这样颠也颠不出什么来，此时更像是顺手随意地做出了这个动作罢了。

然而楚醉看着她这样的动作，却忽然间明了了她之前为何带秦凌那般大方，将那么多的灵石和法宝交给他。

如果她一开始就有着这样的打算的话，那么她交给秦凌的东西，最终仍旧会成为她自己的，在这样她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甚至不光是灵石和法器这些外物，便连秦凌吞服下去的丹药也是如此。

那些东西虽然是秦凌在服用，但秦凌吞服下那些丹药，也是为了增加修为，而今若是连这副身体都不再是秦凌的，而成了她的话，那么她曾经对秦凌的所有投资，其实都是在投资她自己而已。

说到底不过是从左手换到右手罢了。

可笑之前疏月还因为这件事而嫉妒秦凌。

可恨无论是她还是秦凌在这之前竟然都没有料到这一重。

承望仙君将储物袋放回到了秦凌的身上，继续说道：“这些不过是一些统治手段罢了，我们总需要用一些手段来维持玄天宗坐稳天下第一宗门的位置，毕竟只有这样玄天宗才能长盛不衰……”

秦凌目光涣散地看着面前的承望仙君，一时间有些无法将她和此前悉心教导了他十余年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他不相信悉心教导了他十余年，与他朝夕相对的师父会是这样的人。

这番交谈下来，承望仙君明显感受到了秦凌的神魂因为观念的颠覆而产生了动荡，她趁此机会再次灵魂出窍，试图抢夺秦凌的肉身，却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又失败了。

秦凌的心性之沉稳远超他的想象，即使在信念逐渐崩塌的情况下，他的神魂仍旧是稳定的不可思议。

承望仙君第二次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

说实话，如果不是秦凌的这副身躯太过于稀有，她不想在这方面出现任何差池，也不想浪费任何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的话，她早就已经直接将秦凌杀死，而后再来抢夺他的肉身了，这可比现在要省事不少。

但十一年的时间她都已经等了，眼下不过是再多耗费些时间罢了，区区几个时辰的时间，她还是耗得起的。

在意识到秦凌会因为情绪的变化和信念的坍塌而产生神魂动荡之后，承望仙君便看着他问道：“你可知我们这一脉为何每一次只收三个亲传弟子，而不收普通弟子和记名弟子？”

“因为师父不喜欢吵闹。”

承望仙君笑了，“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难得你还记得。”

“我收徒不过是为了挑选最好的容器罢了，我悉心培育你们，也不过是为了在你们三个人中，挑选出一个最好的容器。你很幸运，各方面都很不错，因而有幸成为我的容器。”

秦凌听言轻咳了两声，一时间只觉得面前的师父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他看着面前的承望仙君问道：“我不懂……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承望仙君看着秦凌的目光极其柔和，这一刻仿若她还是在玄天宗中对秦凌循循善诱的那个师父，而不是面前这个试图夺舍他肉身的混蛋。

承望仙君轻声道：“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很仰慕天极仙君。你说仰慕她修为高强，以一己之力保护了整个修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