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愕然。
不就是不怕老鼠吗?
这位月城公主怎么就多了一块封地!
自大胤建朝以来, 藩王因功绩过人而被赏封邑之事并不为奇,但已有封号封地的公主新增食邑的旨意,这还是头一回。
不说是旁人, 便是陛下嫡亲的胞妹瑞阳长公主,这些年来食邑一直是瑞阳城, 从未再添过其它的封地。
一时之间, 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看向谢姝。
莱芜郡主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她原就不忿谢姝一个外姓女居然成了公主,如今听到谢姝的封地又添了一城, 恨得她心都在滴血。
澜城不比月城小,完全可以再以此城作为另一人的封号封地, 却不想皇祖父居然一起堆砌到一个外姓女的头上。
真是气死她了!
当她看到谢姝谢恩时, 景元帝那威严而又怜爱的眼神时, 更是气得头昏脑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个外姓女为何如此幸运?
这时庄妃换了衣裳回来, 见此情形愣了愣, 赶紧上前来给景元帝请安, 同时隐晦地看了李相仲一眼。
李相仲虽懊恼今日算计未成, 但对谢姝得到景元帝的赏识,封地又添一城的事很是高兴,想娶谢姝的意愿也更强烈了几分。
得知谢姝的封地又添了一城, 还是与月城不相上下的澜城,庄妃娘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震惊, 随后就是向谢姝道喜。
她开了头,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恭喜谢姝。
那几盆菊花幽幽地开着, 不因被人吹捧则绚烂,也不因被人冷落而黯淡。不论是热闹还是冷清, 该花开时开花,该花落时凋零。
它们原本是宫宴的主角,此时早已被人遗忘。
庄妃递了一个眼色给自己身边的嬷嬷,那嬷嬷便示意两个太监过去将那跪在地上的宫女拖下去。
“慢着。”
谢姝这一出声,那几人停了下来。
她走到宫女面前,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年幼时曾经流落在外,逃难之时一身褴褛,所以几点水渍对我而言真算不了什么。”
宫女瑟瑟发着抖,又不停磕头。
庄妃的脸色变了变,对景元帝说:“这奴才一向懂规矩,哪里知道月城公主是这般随和的性子。”
“庄妃娘娘宫里的人,规矩自然都是好的。”谢姝展示了一下自己看不出污渍的衣袖,“但臣女再三说不妨事,她还不依不饶,非要臣女去换身衣裳,臣女觉得这规矩也好得太过了些。”
景元帝可不是傻子,更不是昏君。
他凌厉的目光看着庄妃,“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妾方才去更衣了,并不知详情。”庄妃面有愧色,“是臣妾平日里管教不严,日后定会注意。”
然后她又对谢姝道:“这奴才是个认死理的,还望月城公主原谅则个,莫要与她计较。”
“庄妃娘娘言重了,臣女只是觉得她太过执拗,听她的意思若是臣女不去换衣裳,她必会受到娘娘的责罚。”
景元帝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帝王之气一起,其威严令人胆寒。
他的目光从庄妃到李明仲,再到谢姝。从凌厉到不悦,再到渐渐缓和,转瞬时如生死关头,一时死一时生,须臾之间已是劫后余生。
庄妃咬了咬牙,道:“是臣妾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
她低着头,一副很是惶恐的样子。
良久,景元帝虚扶她一把,“奴才们犯了错,管教便是。”
她眼眶一红,全是感恩之色。
李相仲不知何时站到谢姝旁边,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月城妹妹,你不愿换衣裳那就不换,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谢姝点头,“大殿下说的极是,是我小题大做了。许是我以前听过一些世家高门内的龌龊事,心在戚戚焉,难免小心谨慎了些。”
这话委实太过直白,众人皆惊。
庄妃面有震惊之色,羞愤而委屈,不等她以此还击,谢姝又开口了。
“臣女长于市井,见识粗浅,言语无状,还请庄妃娘娘见谅。”
她这一自贬,庄妃还能说什么。
不过是几句话的来回,她一时激进一时退让,反倒让人摸不清她的路数。不说是庄妃和李相仲,便其他人也被她弄得有点糊涂,猜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李相仲已越发认定。
瑞阳长公主是景元帝的胞妹,圣眷无人能及。所以早在苏二丫还是郡主时,李相仲就动了心思。只不过苏二丫好掌控,又委实蠢了些,他一直将其当成退路,并不急着议亲。
如今,他却是急了。
一是他母妃的身体每况日下,淮阴侯府亦是如此。二是他父王侧妃所出的两个弟弟已经崭露头角,对他的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他看着谢姝,眼神更加温和。
“月城妹妹这些年受苦了,你现在已经是公主,那些事还是忘了的好。”
“大殿下此言差矣,过往种种,皆是我人生经历,我如何能忘。正如蛮丘贼子对我大胤做过的那些事,难道也能忘吗?”
你这个渣男是谁啊,你让我忘我就忘,你脸也太大了。
谢姝心下腹诽着,面上却是一派肃穆。
她上纲上线,又扯到国家大义之上,李相仲不得不替自己辩解,“月城妹妹误会为兄了,为兄是怜惜你,怕你囿于受过的苦而无法开怀,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拼命给庄妃递眼色,庄妃心领神会。
“月城公主,你确实是误会大殿下了。他最是和善的性子,也最见不得有人受苦受难。上回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当街勒住发狂的马救了你,你可还记得?”
当景元帝望过来时,庄妃逮着机会好生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末了,感慨道:“大殿下这样的性子,往往帮了别人,有时还落不下好,臣妾听着都替他不值。”
这话分明是在说谢姝不知好歹。
谢姝道:“确有此事,但大殿下说他是举手之劳,让臣女不要放在心上。臣女最近也不知犯了什么冲,先是在大街上差点被发狂的马给冲撞了,后又遇到刺杀之事。幸好有萧大人护着臣女,否则臣女恐怕凶多吉少。”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全变了。
她却仿佛一无所觉,还在那里感叹,“萧大人为救臣女而受伤,这样的恩情臣女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言之下意,她只领萧翎的情,而不把李相仲救过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从她话里的意思延伸,又是另一层暗示。若是有人往深一想,便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她没看上李相仲,但对萧翎印象不错。
这个结论不少人都已得出,包括景元帝。
景元帝深深地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帝王不语时,人人皆道是深沉。
一时之时,气氛压抑。
长春宫外的一处树后,高皇后不知站了多久。她先是看到景元帝被众人恭送出来,然后是谢姝在向庄妃告辞。
望着谢姝的背影,她对身后的嬷嬷说:“走吧。”
那嬷嬷问:“娘娘为何不让月城公主知道?”
“全是她自己的应对之策,本宫并未帮上忙,又何必让她知道。”
“月城公主是个有福气的。”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不仅破了别人的算计,还意外得到了封赏。那可是一座城啊,多少王孙梦寐以求的东西。
高皇后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福气,而是她自己的本事。”
她们却是不知道,走远了的谢姝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已透过重重障碍物将她们的身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抹雪色在富丽堂皇中显得那么的孤傲,又是那么的寂寥。
转角之时,彼此再看不见。
微凉的风之中,充斥着干爽的秋意,途经座座宫殿时,又裹挟着锦绣腐朽的气息,令人闻之沉闷。
谢姝以为自己的暗示足够清楚,但没想到李相仲依旧锲而不舍。
当李相仲追上她时,她不得不停下。
“月城妹妹,你方才说萧翎救过你,你因此感激于他,一刻也不敢忘。那你可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为何要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翎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更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
李相仲一脸急切,似是难以启齿一般。“月城妹妹,你年纪小,有些事或许不太清楚。萧翎他……他不近女色,他或许喜欢的不是女子,你可明白?”
“大殿下要说的就是这事吗?”
难道这事还不够吗?
李相仲很是不解,他比萧翎到底差了哪里。
当务之急,他就是要让谢姝对萧翎反感,所以又道:“为兄是怕你被他蒙蔽了。你应当听过他的一些事,他绝非你所看到的那样。前些日子,他竟然携男子同往玉竹苑享乐,还替一位小倌赎了身,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
“你不知道……么?你知道!”李相仲心下一喜,“你知道就好。你既然知道他做过什么,当知他的本性,日后千万莫要和他走近,免得……”
谢姝打断他的话,“大殿下,你为何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外面传的是萧翎携一男子同在玉竹苑寻欢作乐,并没有传他替一个小倌赎身的事。李相仲也是派人特意去查过,才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惊疑地看着谢姝,“难道月城妹妹派人查过?”
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还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