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样的缺陷就是外面的景色会比较单调,大部分都是一眼望过去的平坦耕地,刚出紫禁城还觉得新鲜,走到保定就已经不想往外面看了,而是听着自己的臣子说些具体的事。
这期间,邢观和姜雍所主张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主意。
其实也不算正式的论政,更多的是一种论学,话赶话谈起的。
邢观说:“当年太宗文皇帝迁都北平,最大的缘由是出于北方防务的考量,以天子来守国门。百余年前,大明最大的威胁也是来自北方。所以那番考虑自是恰当。
但时移世易,皇上文治武功,冠绝古今,北方蒙古余孽已不足为虑。不仅如此,自博望侯出使西洋以后,上下始知当今世界之势是航海大业浩浩汤汤,不可逆转。尤其是产业强国、产业立国的观念显然更适合当下的世界和当下的大明。
大明又与南洋和西洋诸多国家往来通商,现在的海上船只如过江之卿,由此而知,国家的重心会在几十年间由北方转向南方,而且陛下也说过,今后大明的主要威胁更有可能是来自于海上。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考虑再将都城迁往南京?”
邢观也不是特意在向皇帝上奏,或许是这一次正好是出发前往那里,所以他才多说了这么几句。
但他这么一讲,其他人还真的有几分认真对待的神色。
与此同时,朱厚照则在心中想着:当年朱棣要迁都北京,也有政治考量。
他对建文皇帝的削藩之策大加批判,但是他当了皇帝以后也得削藩,这是不可更改的政治格局,不削藩还得了?
但他造反的时候,肯定是说我是太祖皇帝封的九大塞王之一,身负戍边之责。
哪怕当了皇帝,也要强调这一点,因为这是朱元璋给他的,那么迁都北平,以天子守国门,自然就是这个政治逻辑下的产物。
上一世朱厚照并不会这么考虑,哪怕去看历史,也是觉得朱棣大概还是考虑军事因素,考虑了国家北方的防务压力。
但现在当了这么些年皇帝,刚刚那些想法竟就自己这么冒出来了。
而邢观之后,少府令范玉昌又说:“邢尚书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大明南洋公司便更像个京里的衙门,而不像地方。”
朱厚照心中默默的赞同这句话。
大明南洋公司太重要了,它的一把手都是自己绝对亲信。
虽然在杭州,但实际上却是北京直接遥控。
从这个角度来说,国家的重心确实是在南方。否则为什么不干脆把南洋公司放到京师去呢?
“迁都大事岂可轻言?”顾人仪稳重出声,“便说所耗费的银钱便是个不小的数字。况且定都北平已百年有余,天下人都习惯了。”
姜雍笑了笑,反正是路上闲暇,就这么说说嘛,他讲道:“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做任何决策关键不在于耗资多少,关键在于划算还是不划算。如果迁都南京,对天下有利,那么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实际上,北方人口众多,但主要的产粮之地却都在南方,为了供养北方,每年南粮北运足有四五百万石,当年仁宗皇帝就说: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仰南京,斯亦吾之素心。”
这又是一个旧事了。
朱棣死后,太子朱高炽继位,也就是后来的明仁宗。
但这个老兄刚刚做了七个月的皇帝就吵着闹着要回去,叫‘诏还都南京,北京诸司悉称行在,复北京行部及行后军都督府’。
而且他还让后来的宣宗皇帝朱瞻基提前到南京去修葺宫殿,相当于给他打前站,完了弄好了他这边儿就过去。
结果仁宗皇帝不长寿,事儿还没怎么办他就驾崩了。
这才使得后来可以发生那件‘朱瞻基准备回京继位、而朱高煦欲半路拦截’的荒唐事,不然的话,朱瞻基好好的不在北京待着乱跑什么。
现在姜雍这么提,
便是要借用仁宗的大义,
就是说还都南京,是为了解民之困,为了这个目的,难道还要省那些银子么?
顾人仪的确辨不了,因为仁宗皇帝的地位很高,古代皇帝死了能拿到‘仁’这个字的,那都不是一般人,老实说朱厚照都做不到,因为他杀了太多人了。
“不知皇上以为如何?”顾人仪拱手道。
朱厚照偏着身子,倚在后面。
“太后还是初次到南京,不知能否适应。”
他其实是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又关乎重大,所以不愿意表态,就拿了‘孝’这个字推脱一下。
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些纠结。
按照道理说,今后数百年确实是海权时代,随着海贸的日益兴旺,江南绝对会成为最重要的一片地区,很多事物的处理如果递到南京就可以,自然是效率更高。
而且,假若女真还是不可避免的崛起,迁都也可以使得京城远离前线。
但这种考虑有时候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皇帝荒淫、仁政不兴,躲在南京一样会有神州陆沉的那一天。
或许大唐的那种办法不错,那会儿是东西两京,现在也可以南北两京嘛。
其余大臣看到皇帝并没有心思讨论这个事情,也就识趣的不再说下去。
等到他们都走了,
朱厚照揉了揉载壡的脑袋,问:“你觉得呢?要不要还都南京?”
载壡新年十四岁了,在这个年头,再过两年都该成亲了。
他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仔细想了以后才说:“儿臣觉得不好。”
“为什么?”
“南京离西北实在是太远了。到时候顾得了东南,又顾不了西北。而一旦西北有警,逼得朝廷陈重兵,那便危险了。”
朱厚照略微一愣,
其实想一下地图就会发现,载壡说的对,大明不断向西、向北拓展领土,相比起来,南京离那些就真的太远了。
到时候为了防卫布下重兵的话,那么数十万大军在离京师那么远的地方……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那么东南沿海的海贸和南洋又怎么办?”
“嗯……孩儿是觉得,东部地势平坦,修路不难,所以距离遥远的问题可以通过修路解决。大道畅通以后,南北两京不过也就是几天的区别,影响不大。”
“那么今后再有人拿国家重心南移之说来讲呢?”
这样问其实已经有了一番考校的味道。
载壡似大人一番说:“国家各个部分没有轻重之说,它们都是大明的疆土。”
朱厚照眼神一凝,心怀大慰,他这个五儿子,还真是有雏鹰振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