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职?让你回家养老享福?”朱厚照带着脾气挥手,“想那种美事,朕要继续使唤你!京师你不要呆了,回老家你也不要想,到时候你就去满加剌国的万里港吧,大明要在那边开荒,建第二个石塘港,正愁找不到人呢。就你去,什么时候建好了,什么时候准你回归中原,一家团聚!”
张璁一下子脸色就苦了,
所谓落叶归根,人老了、死了,就是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这是很多人非常非常在乎的。
跑到那千里之外的劳什子满剌加国,万一要是死在路上,那就是孤魂野鬼,再一不小心葬身大海喂了鱼,那更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说是去当官,这他妈就是流放啊。
而且这种流放,就是像杨一清一样,很难很难再回来。
杨一清现在还在新疆呢。这都多少年了还没动静。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胜过杨一清?
不错,朱厚照就是动了真火了,他是暂时没想过要收拾张璁,这件事他有被宽恕得理由,但官银走私这事也不能就看他的面子黑不提白不提的这么过去了。
皇帝面前,他有什么面子?
“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先去传旨,赐姚玉林,死罪。”
张璁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是。”
“你先等会儿。尤址,尤址,”朱厚照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把顾人仪、王廷相两个人全都宣进来。”
“是。”
“等等,侍从室的那三个人也叫进来。”
有件事朱厚照已经酝酿了一阵子了,他今天要正式的安排下去。
大明朝除了太祖、太宗,也就是一个宪宗皇帝掌权超过二十年,其他的皇帝都没有达到、或者说是堪堪能与太祖太宗相比的程度。
朱厚照现在算是一个。
所以大明朝的一些大规矩不提,其他一些小规矩,他改起来是很顺手的。
不会有人再在小问题上,同他死扛到底。
即便是有愣头青,那也只是嘴上骂骂,形成不了真正的抵抗力量。
不多久,暖阁里六个人齐聚。
朱厚照不再提刚刚和张璁发火的事情,而只是平静的陈述了一下姚玉林欺君之事,随后借此开展,“朕尚在幼龄之时,就曾听说过官官相护四字,初时不觉有害,但二十年看下来,其害颇深。本朝奏疏规矩,是以天家无私事、臣子无私事的出发点构建了奏疏制,但实践下来发现其实并不一定合适。姚玉林欺君一事,你们都看到了,可你们谁和朕禀报了?”
皇帝轻轻一句怪罪,
六个人全都受不了,立马屁股离开凳子,作势欲跪下。
“臣等有罪。”
朱厚照不怪他们剩余的五个,张璁的作风,其他人一般是不愿意得罪他们的。
“有罪无罪的另说,但这奏疏的制度是要改一改了。奏疏所载若是一般民情倒还事小,若是国家大事,朕还未知,外朝臣子则个个先知,像什么话?朕今日心里有火,便直接说了——臣子先知联合起来先做准备,朕呢,有时反应不及,说不定就给诓骗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
顾人仪道:“陛下之言,臣不敢苟同,君臣互信方能政治清明,君臣互疑,此乃……此乃……”
“此乃什么?亡国之相?”
“臣不敢。”
朱厚照猛得拍了一下桌子,“不要拿这些话忽悠朕,朕是当了二十年的皇帝,办过无数桩案子,戳破过多少居心不轨臣子的阴谋的真帝王!朕今日就是要下圣旨,你们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照旨办事,圣旨要是说了不算,这皇帝你们来当好了!”
即便是硬气的顾人仪这个时候也只能低头。
天子就是这个脾气,真的较真的时候哪怕是杨一清、杨廷和,全都给你干倒。
有的时候皇帝就要有个气魄,就要有这个流氓劲,否则震不住这帮浑身心眼的文人。
“旨意很简单,从此以后大明朝上上下下的奏疏全都给朕换一套做法,首先是格式,这一点侍从室来明确,按照平时朕要求你们的扔掉那些繁文缛节,各地官员不会写的,你们将格式发下去。”
朱厚照跟他们要东西的时候就是这样,是什么问题?为什么有这个问题,有什么历史原因、现实原因?有什么影响?建议如何解决。
就这样说清楚、道明白就行了。
不过现如今大明朝的官员是不会的,他们非得来一段没有用的、展示文采的前缀,实际上朱厚照是办事的,又不是批改作文的老师,
对他来说,写的明白就是写的好。
侍从室现在是何廷仁负责,他老实领旨。
朱厚照则继续,“除了格式,便是上奏之人,从今年开始,朕会扩大拥有密折权的臣子规模,凡各地所上密折,直入宫墙之内,期间任何人不得拆阅,否则,朕重处不饶!”
其实最干脆还是像朱元璋那样,所有送进来我的自己看,不要你们票拟,不过那样人类是办不到的。
即便是朱厚照这样勤政,他也是批阅一部分重要的奏疏,大部分还是按照票拟,拿过来就是写个知道了,后来更减省,就是已阅,这两年就是一个字了:阅。
再搞下去,他就要已符号代替了。
明朝奏疏制更关键的地方在于通政使司拿到了奏疏以后,会先誊抄一份。
这一抄,那真是皇帝成最后一个看到的人了。
朱厚照要改动这里,他继续说道:“从今日后,内阁设尚书处,专门负责接收不以密折上呈的奏本,之后由内阁票拟并送呈朕阅览。通政使司仍然保留,但不再负责臣子奏疏流通之职,只朝堂之外、凡四方陈情建言,仍由通政使司受理。”
简单的说,以后国家的事走内阁,信访的事走通政使司。
至于誊抄留档?
朱厚照面谕侍从室,“侍从室再下设一机构,人数不等,无具体事务,只负责对朕朱批后的奏疏进行誊抄。地方也不需要多刻意另寻,就在内阁边上找两间屋子。”
这样一来,朱厚照对重要的大臣、重要的事情以密折的形式收权,剩余大部分的常规事务仍然依赖内阁票拟,但接触的人少了很多,这样就有一个约束。
因为人少好查,到底谁走漏了,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皇帝的这番用意,当然不难猜测。
其后果,也显而易见。
以前朝堂上谁弹劾了你,你还知道。
可这样改了以后,谁在背后捅你刀子只有皇帝知道。
因为信息不对称,你不知道天子究竟掌握到什么程度,所以他们面对皇帝不能胡说八道,否则很容易露馅儿,
君前露馅儿?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民间有句话,叫先做小人,后做君子。顾人仪。”
“臣在。”
“朕知道你是四方君子,你也是天天叫着要朕做四方君子,但做不做君子和怎么处理国事没有关系,朕按照老规矩给这帮混蛋哄骗了多少次了,二十年了,总该换一换。”
“陛下与臣说直话,臣自当以诚心直面陛下。陛下这样做……以后就没有国臣,只有家奴了。”
朱厚照眼皮一闪,古人还是聪明,眼光独到啊。
的确,这样搞下来,臣子就是事事听从皇帝吩咐,因为旁人不知道也就不存在什么议政不议政。
天子高兴,觉得可以集思广益,那就议,
不高兴,自己决定这样做了,那么下面人就去干吧,
而这的的确确就是使唤家奴的方式。
“这种改动不到伤筋动骨、天下哗然的地步,先试试再说。朝廷也不是所有施政都得当的,朕一向反对用这些个框框框住自己,不好,那么再改回头就行了。孔子不是也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朱厚照不管那一套,先用这些‘家奴’整顿一下山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