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县城古朴安静,田长衙门院落里种着的三五桃树并不高大,但春日渐暖,桃花盛开。
桃树中间有条小道,走过去再穿过一个圆形洞门,便入了书斋。
书斋之中是郎朗的读书之声,夏九哥正式在此朗诵《诗经》。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这是国风当中的一首,其实是一种歌谣,妇女们采摘时唱得歌谣,有人说这是讴歌劳动,但实际上这反应的时社会清明、安居乐业,否则采摘时哪里有心情唱这样的歌谣?
夏言在仕途无望之后,开始变得飘然逍遥起来,正好朝廷给的俸禄也够,而他的儿子则是受他影响。
等到晨读结束,夏九哥又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米粥,顿时肚子里变得暖洋洋的。
他身边还有一妇人,又掀开一个黑色的像瓦罐一样的容器盖子,说:“昨日你买的鸡蛋,为你煮了两个。”
夏九哥摇头,“是给爹买的,我昨日已吃过了。”
“不必推辞了,正是老爷吩咐的。”
这份父子情不浓,却正合适。
“今日你不是要赴那人的约?时辰差不多了,快去吧。不过要记得不要太晚回来。”
“好!”
正德十四时,四川曾闹过一些匪乱,实际上是刚移民的百姓生活不够富足,同时中央朝廷加强了对附近一些土司家族的管理,种种矛盾结合之下最终爆发了出来。
也正是那一年,侍从室谢丕离开京师,开始巡抚四川。
他是皇帝身旁亲信,前任阁老谢迁的儿子,在官场资源上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而历经这么多年的锻炼,绝不至于做不到掌控一省。
而后便是历经一年半的剿匪运动。
等到正德二十年的现在,四川完全可以说是四方安定了。
寻常高门日子过的更为豪奢,夏家因为夏言为官清廉,所以夏九哥连匹马都没有,毕竟那得小二十两的银子,实在是买不起。
大约也只能借用他那徐好友的马车了。
马车行过街道,来往行人不绝,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拜帖的主人家中,也就是韩府。
夏九哥原以为这外来户要办什么诗会之类的活动,没曾想入了府后才知这是次‘赏钱’活动,只待他们二位衙内到来。
原来,这韩春薄将双流县中入得京师高院人的家属都请了来,并在县里士子的见证之下,捐助了这些人家每户二十两银子。
如此善举,自是赢得一片喝彩。
徐知县的儿子徐敏见韩春薄善良的过分,便是对待普通农户也很是客气,这绝不是寻常举动,于是低声附耳说:“此人来历不明,出手阔绰,说不定是别有用心。”
夏九哥本有悲悯之心,而且不愿意想那么许多,便讲:“就算是别有用心,这些人家也得了银子,今后便不必受尽贫困之苦了。”
朝廷一直在四川竭力开垦荒田,但那是为了吃饱肚子,而要想过得轻轻松松,那……得是地主才行。寻常百姓家还是很难的。毕竟种田种不出生活优渥来。
这其中便有一家人很是典型,其人姓胡,苦寒出身。
正德十五年,朝廷在贵州用兵,于是雇佣民夫运送粮草,胡务本在其乡间有些类似于孩子王,所以手下二十多人统一听令,个个奋勇争先,立下大功。
而后被多赏了几两银子。
之后更加神奇,他虽对圣学方面才能不显,连个秀才也考不中,但却通于治河,而且四川垦荒,本就需要兴修水利,他于寻常劳作之间又有感悟,最后在正德十八年考入京师水利学院。
想来后面是可以做个事务官的。
但在他命运没有完全改变之前,家中双亲还是日日苦劳。
韩春薄就是将这样的人请了过来,以捐助之名行善,而且获得官府允许,于是这宅院里响起不少感谢之声。
胡氏为表对其感谢,全家人,包括是自己的女儿都一起来了。
韩春薄面对众人拱手说:“韩某是外乡之人,本无厚德,不过多了些庸俗财货,今后既为乡邻,但有韩某可以襄助之处,尽管开口,韩某力所能及,必定应允!”
“多谢韩大善人!”
“多谢韩大善人!”
夏九哥眼眉一闪,竟是觉得那胡家姑娘婉婉约约,虽是一身素装,也没有什么贵气,但胜就胜在朴素自然。
然而韩春薄却不什么浪荡子,他只瞥了一眼,看到是个身段纤细、五官精致的小娘子,立马移开视线,顿首曰:“客气,客气了。”
在一旁的徐敏诧异,“这人,女色当前,竟也不乱。九哥。”
他一转头,发现夏九哥眼睛睁得老大,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一般。
“喂,九哥!九哥!”
最后实在没办法,直接晃了他的身子,“九哥!你这番形状,可是无礼了!”
夏九哥醒悟过来,立马红了脸,“失礼、失礼。真是失礼。”
“不过一个村姑,瞧你那样。”
却说这韩春薄在料理了那边事,但心思也分出一半在他们这里,完事了以后过来招呼,“两位公子,请入屋就坐吧,今日贵客颇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啊,海涵海涵。”
徐敏大方许多,拉着夏九哥就到里面去了。
坐下之后,徐敏一直就在观察此人,“九哥,你真的不好奇这个姓韩的来历吗?”
夏九哥眉宇之间看着就是个纯白少年,他说:“刚刚人家不是讲了,是你爹徐知县的好友。难道还有人敢冒充知县好友的身份?”
徐敏觉得这倒也不敢,而且一个外乡人就更不敢了。
换句话说,他之所以这么讲,自己那父亲肯定是允许的。
可这些年来,他的亲爹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个年轻、潇洒的忘年交出来了?
这事很奇怪啊。
“好了,徐兄,人家行恶事你多想,行善事你有什么好想的?”
“你知道个什么。我看你啊,心思都被那胡氏女勾去了!”
夏九哥一急,“莫要胡说,我是无妨,人家一个清白女子被你这么一说,名声一毁,那事儿就大了。俗话说的好,饿死事大,失节事小。”
“啊?”
“喔,不不不,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徐敏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再说你有什么好怕的,你未娶,她未嫁,你爹是皇榜进士,正牌的官身,她哥是京师高院的学徒,将来的事务官。这不正好门当户对?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回头我去拜见夏伯父,我和他说!”
“你还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