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府无锡县。
毛语文已率领检校到了那无锡王家的地盘。
原先刘瑾在这里胡搞,一众闲人还能骂上两句,总归是骂奸宦嘛。
现在是皇帝来了,并以谋反之罪抓人,大多数人可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一方面,朝廷真的动刀杀人了,如果是卖直求名,那代价大了些。
那种真的舍生取义的人,本身正直,不会做那卖直求名的事。
想要干这种事的人,实际上是把这个事情当一门生意在做,所以如果本钱太大,这可就不划算了。
明朝整体的这种官场风气,大约起源于成化年间。因为宪宗皇帝其实不怎么杀臣子的,像是刚正如铁的王恕,皇帝不喜欢他就把他撵出京,仅此而已。
出不了人命,实际上是一部分的逻辑起点。
弘治时,遇到个老好人的皇帝,实际上是加强了成化开始的逻辑,如果说成化是因,那弘治就是果。因为所谓的众正盈朝,其实就是按照品德名气,一下子任用了好些人。
什么人呢?
清流。
相当于将品德名望兑现成了官场利益。
再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总而言之,当皇帝真的杀人的时候,一定要刷名望,那就是个危险游戏了。
“皇上已经下旨,凡涉反王逆案,一个不饶。”
毛语文已经将这话与王家主分说明白,因为这一家是出过进士的。
大抵是猜到他们的想法,所以继续添了一句,“弘治十五年,王氏得了进士,是名王升吧。他如今在福建任提学官,通缉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想来福建巡抚衙门再过上几日也该接获圣旨了。”
这是这一家最大的依仗,结果却被毛语文轻轻揭过。
实际上,官位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不管是什么官职,牵连进谋逆大案,那都活不了命。
而全家被抓的惨案,自不必多提。
总之,江南各府县之内,皆有锦衣卫过境。
刘瑾在的时候,这里还是烈火烹油,一会儿这个官员要上奏参他,一会儿那个官员又另有隐情,一切还显得热热闹闹。
但这一次,从巡抚到知府再到知县,再没有人多说什么了。
苏州知府闵宜勤在这次的风暴之中,一直表现上佳,他也不是残忍之官,但是当锦衣卫的马蹄声响在这座姑苏城的时候,
他也只能全力配合,一起把那几乎在名单上的人家给抓了。
当初唐伯虎因其才名受宁王之邀,想要让他教授自己的宠妃娄氏作画,结果唐伯虎连连借口推辞,颇为坚决和宁王划清界限,现在看来却是行了大运。
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坎坷,弘治十二年扯上了当时的皇帝的小舅子莫名惨死之案,结果断送了科举之路,虽然在后来还是考取了功名。
但因为张太后特别讨厌他,所以仕途一直不顺。
朱厚照对他也无感,他并没有证明自己那文才、画才对民生实事有什么用,相比之下,大明多个惊才绝艳的艺术家倒也不错。
所以后来就把他打回了苏州府。
但是这家伙也有傲气,觉得自己被轻视,所以辞官不做。
于是朱厚照对他更加无感,这种心态漂浮的年轻人,他哪有时间来慢慢培养他,又不是他爹。
当然了,他在艺术领域也闯出了一些名头,也因为树大招风,此次清田令下,唐家倒没什么大的幺蛾子。
他算是连躲两劫。
这一日,他就在家中,读着自己的好友闵宜勤的来信,“江南士绅勾结宁逆一案,其势颇大,兄与宁王之间虽有联系,但当日拒绝,却是今日得生之机,勿虑勿忧。”
看完之后,唐伯虎长出口气,正德天子他是记得的,那是惊才绝艳之辈。
“这次,听说是抓了不少人家。”边上,是他的娇美侍妾,最近这段时间也都担惊受怕的。
唐伯虎点头,“是,除了东山的王家,想来没几家觉得自己完全无事的。外面是说,当时给宁王暗中结交的也被查了出来。”
东山王家就是王鏊的本家,他是最清楚皇帝意志的,哪里会不提醒自己的亲族。所以东山王氏还算守规矩。
“怕不是查的,而是被交代出来的吧?”侍妾忧心说:“这等牵连之案,往往是一人带一人,而且最怕有人胡乱指认。”
是的,东山王家是不怕的,谁也不会相信当朝首辅之家会和反贼有关系。
但他们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万一是个仇家被抓,结果在里面指认你,这个时期锦衣卫不一定每件事都查的很清楚。
“不必忧心,想来也是因为这样,闵兄才给我写此信。咱们这段时间,都莫要出门,只能避避了。实在不行,为夫还认识嘉兴陈氏子。”
也就是贤贵妃的娘家。
不过侍妾还是担心,她这些年来听到的皇帝形象都是强势凶猛的,说起来也就是她们这般大的年纪,但那却是个高到不可遥望的层次,真要惹上了,兴许一个眼神就让她们消失于世间。
当然,也有说他宽仁和善,只能说各人境遇不同吧。
总之这个正德皇帝,好坏另说,但没有敢说他庸。
哪怕是她的夫君唐伯虎,官场不得意,也不敢说。
躲,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先前刘瑾‘作乱’的时候,好些活跃的全都偃旗息鼓了。
皇帝说过,江南士绅先负于朕。
这是什么概念,有可能这次风头过去,出身江南的士子仍然会在朝中受到‘歧视’。
在年前高潮的时候,苏州府有些地方还闹出过乱子,许家不就是么,组织过府上青壮闹事,现在门口的杂草都长了一米多高了。
唐伯虎这时候再盘算着往日的那些‘世家同辈好友’,竟有不少人遭逢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