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则依旧认真,“朕听说过一句民间的谚语,说的是天晴的时候就要修房子,等到下了雨就来不及了。士绅优免是太祖所定之策,朕当然知道祖制不可更改。但现实的弊端摆在眼前,若是知道却不更改,等将来到了地下,才会被祖宗所责骂。
反过来说,你所言不虚,但也正是这样的盛世光景才能容许做这样大的变动,况且,朕虽比不得太祖太宗,但百年之后,古来帝王之中胜过朕的又能有几人?朕若不做,后嗣之君更不可能做,甚至想做也做不成。因而朕决心已定,士绅优免不可再继续!
张骢,朕与你说实话。重新让士绅缴纳钱粮绝不是简单易行之事。你若心生退意,朕也理解,你此时就可与朕讲,朕不会对你做任何的责罚。但你若不讲,领命之后阳奉阴违,坏朕大事,这就说不过去了……总之一句话,朕可以容忍你胆魄不足,却不能容忍你破坏大局,你要想好。”
张骢握了握拳头。
当时军屯也是这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是难得不得了的事情。
反观杨廷和之流,现在要么是跟人考察古献,追寻文字起源,要么就是三五成群相聚,品评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还要给人家做盖棺定论的评价,真不知凭的是什么。
而且不仅接着简单的活,还有阁老给当着,儿子又是天子钦点状元,侍从室的侍从。
这些事想起来当然令他难受。
但天子亲自问询,他也不敢不接这件难事。
什么容忍你胆魄不足这种话好听是好听,但伴君如伴虎,真要做了这个选择,他的仕途也就结束了。
另外他苦闷了三年,本身也是要等个机会……
心里一番挣扎以后,他跪了下来,正式道:“皇命在上,臣敢不奉承,愿以此微躯,尽瘁国事,虽赴汤蹈火,臣亦不辞!”
“想好了?”
“想好了!”
“想好了就行。这件事,必定会引起朝堂震动、天下震动,想要做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臣以为有一个难点。”
“什么?”
“陛下要收士绅的税,就要先弄明白士绅有多少田,这就需要清丈田亩。”
这四个字说得简单,可自古以来就没几个人能做得成。
当然,朱厚照知道有一个猛人做成了,至少是部分做成了,这个人就是张居正,史称万历清丈。
其实古代的改革说到底就是四个字:核田归税。
这在建国初期是可以的,一百年后土地开始兼并,如果能在中后期重新进行核田归税、哪怕是部分成功,那么延续半个世纪的王朝寿命一般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最最本质的改革,道理也很简单,整个国家就是农业国,所有的人都靠种地,地的问题解决好了,剩下的都是旁枝末节。
张骢说的其实也是这番道理,所谓的免除优免,就是重新归税,而它的前提就是核田。因为你要收张三家的税,你得首先知道人家到底有几亩地才好收吧?
这个数据在正德年间官府已经完全不掌握了,洪武年间留下来的什么鱼鳞图册早就对不准了,上面写着的人名可能都死了几十年了。
“……此外,清丈田亩一事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张骢低着脑袋,讲得话却尽显他个人的实干和经验,“若是半途而废,便是只管破坏民间之序,却不负责重新建立,留下的烂摊子极易造成土地的进一步兼并。”
因为动乱之时,最容易让一些原本就占据实力优势的一方获得更多利益。
朱厚照感叹张骢抓问题的能力,“看来朕所托得人,才与你说上这么一点,你便能思考得到关键所在。至于你说的不能半途而废……朕何时半途而废过?朕可不是宋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