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陛下真的死了?”
目送姚贾离开,李斯平静且冷漠地询问赵高。
很明显,他并不相信赵高。
但是,赵高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朝他和盘托出道:“在下走之前,陛下正被叛军围攻,生死如何,在下并不清楚。”
“也就是说,陛下遇险,你临危逃走了?”
“廷尉觉得赵高有二心?”
“若非如此,你为何舍弃陛下,独自回咸阳?”李斯威严地注视着赵高。
赵高目光殷殷地道:“在回答廷尉之前,赵高很想知道,廷尉是如何看待赵高的?”
“足下与老夫同受陛下知遇之恩,算是同心协力之人吧!”
“这”
赵高语塞,随即诚惶诚恐道:“廷尉与陛下共创大业,赵高哪能与之相比.”
“小朝会时间将到,老夫欲会同大臣,宣读陛下遗诏。”
李斯切入了正题。
赵高前辈的躬身一礼:“廷尉勿急,在下有几句话想跟廷尉交代。”
“你且说来。”
“以在下之见,廷尉应该先看遗诏,再参加小朝会。”
“嗯?”
李斯眼睛一眯,不由沉声问道:“阁下如此说法,是要陷老夫于不法?”
“廷尉见谅!”
赵高又是深深一躬,随即小心解释道:
“南海之变,在下虽然不能确定陛下生死,但将陛下诏书带回了咸阳,廷尉原本可以多方求证,却还是相信了在下,足见廷尉谋国深思;
在下据实论事,陛下遗诏并未写完,说是残诏断句也不为过,既是残诏,便言语不详,多生歧义;
倘若依照法令,当众宣读,必定朝野生乱,为此还请廷尉三思!”
“嗯,伱说得有理。”
李斯淡淡点头,看不出所思所想。
赵高又语气诚恳的道:“如今南海已被赵昊平定,朝中亦不乏赵昊党羽,廷尉肩负定国大任,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不错,但依中车府令之言。”
思忖片刻,李斯还是被赵高说动了。
“廷尉明断!”
赵高一抹眼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磕头:“陛下生死不明,奴婢以后得全仰仗廷尉了!”
听到这话,李斯顿感尊严与欣慰。
嬴政在的时候,赵高官职虽然不高,但也是人人尊敬的赵府令。
对于他们这些治国大臣,同样不假颜色,不卑不亢。只有在嬴政面前,赵高才自甘奴婢。
无论嬴政如何发作,赵高始终如一,至于对大臣跪地叩首,更是绝无仅有。
就目下的情况而言,李斯可以不在乎赵高是否敬重自己,但却不能不在乎赵高是否听命自己。
若赵高要公事公办,将嬴政的遗诏公之于众,任谁也无权干涉。
果真如此,李斯便不会帮他隐藏身份,躲在自己廷尉府,更不会作任何斡旋的想法。
即便嬴政的遗诏对自己有不利的地方,也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赵高若听命于自己,则事情大有可为。
至少在遗诏公之于众之前,能最大限度的安置好退路,不使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倘若始皇帝真的驾崩了,这新继任的皇帝,将是自己更进一步的关键。
所幸者,赵高对自己的敬重,超乎了自己的预料,他回到咸阳,不找王绾那个监国丞相,不找蒙毅那个郎中令,偏偏找自己这个交集不算多的廷尉。
由此可见,自己在大秦朝堂的地位,颇受人认可。
在这片刻之间,李斯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危险的敏感,大大降低。
尽管赵高封存遗诏不发,有谋个人晋升的嫌疑,足见其奸佞之心的毕露,但赵高敦请自己先看遗诏,却有一心一意归顺自己的意思。
李斯内心琢磨,这才是赵高真正的目的。
他清晰的权衡出了大秦朝堂权力的轴心。
为此,李斯已经不需要对赵高做什么道德评判了,只有最终目标指向最高,才是真正的道德。
而李斯所秉承的道德,就是唯我独尊。
这一点,他和始皇帝有相似之处,只要符合秦政大道,都无需计较其正当性。
疏通了自己的精神路径,也疏通了赵高的行为路径,李斯伸手将赵高虚扶起来,淡淡地道:“将诏书拿出来吧!”
“老奴遵命。”
赵高充分表现出自己对李斯的恭敬,连平日里只对始皇帝的自称,都用在了李斯身上。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道白帛书,肃然拱手:“廷尉起诏!”
李斯知道此中关节,一点也不含糊,对诏书躬身一礼,低喊一声:“臣李斯起诏!”
喊完,双手接过诏书,缓缓展开:大秦始皇帝诏曰:自朕即位,采六国礼仪之善,济济依古,璨璨更新,以成典则,自国,自朕,以至诸般文明,皆以其实施之,为使帝国后继,为表天下臣民,朕于立
“这”
李斯冷汗直冒,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刚走出几步,赵高就将热毛巾递了上来。
李斯接过热毛巾,狠狠在脸上擦了几遍,一把将热毛巾扔在铜盆里,板着脸道:“赵府令何以教李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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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误会了!原是老奴想请廷尉教老奴,哪有老奴教廷尉的道理,老奴唯廷尉马首是瞻!”
赵高一脸哀求。
李斯瞬间默然,隔了片刻才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此事难哉!”
“敢问廷尉,难在何处?”
“遗诏言语不详,更未涉及大政”
李斯语气悠悠地道:“再说,此诏明显是陛下临时起意写的,只写了欲立太子,还没写立谁.老夫数年在陛下身边为长史,熟知陛下起草诏书的惯例;
寻常诏书只写当下最要紧之事,然后交给老夫增添或者补漏,方才定为完整诏书,而后加盖玉玺发出;
说到这,不禁再次长叹一声,道:“如此诏书,立意未明,更兼残诏,连受诏之人都不清楚.”
“廷尉的意思是,此诏不宜公之于众?”
赵高小心翼翼地追问。
李斯淡淡瞥了他一言,冷声道:“赵府令揣测过度了,老夫并无此意。”
“哦?”
赵高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诏书能公之于众,在下倒有一些愚见!”
“愿闻其详!”
李斯很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