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暖阳被层云遮了光,
挽酝这个倨傲了多年的男人落了泪。
无声,
压抑,
强撑,
最终眼泪还是溃堤一般淌了出来,扑簌着,一滴接着一滴落在雪地上,将几寸厚雪融成几个星星点点的小洞。
他将脸埋进掌心,试图掩饰过去,可泪却从指缝间夺路而出,抑制不住。
人世浮沉几十年,能让挽酝崩溃落泪的人事寥寥无几。
没了爹娘家门是一次,没了挚友师兄又是一次,
而如今,
不知何时悄然从自己身边消失的少年又是一次。
“御疏......”挽酝颤抖着,哽咽着从喉口艰难喊道。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心里记着这个名字,从来没忘过。
自己乖乖的徒弟,从前不叫‘萧玉书’。
当年五家事发,挽酝强忍萧家覆灭的悲痛,拖着筋疲力尽的伤体赶到时家时,看见的,是偌大仙家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
万幸,
挽酝最后仍是从吃人的魔物口下救下了时家最后的小孩。
时御疏,
那天也是这个孩子的二周岁生辰,
挽酝到的时候,小小的孩童身上满是血,固执的拿着玩具小木剑,守在自己娘亲被吃的只剩下半张脸完好的头骨边,小脸上灰败不安,血迹斑驳。
这边是时家本族最后的遗孤。
二周岁的年纪,亲眼看着爹娘被魔物啃去了血肉,怕的身体僵住,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有湿漉漉的眼睛不断涌出的泪水还能证明这个孩子的三魂七魄还在,没有随着血肉糜烂的亲族一同死在魔物口中。
那一年,
挽酝一个二十岁的丧家之犬,
时御疏一个二岁的可怜遗孤,
两人力竭倒坐在血污废墟间,
彼此都默默的、一句话没说。
最后,
小孩哑着嗓子,小声道了句:“我没有家了。”
那时的挽酝正处于家门惨灭的绝望中,没有什么心思安慰别人,只神情麻木,跟着道了句:“我也没有了。”
谁料小孩安静了会儿后忽然又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挽酝那时灰暗着神情,轻声道:“萧子衿。”
于是这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写会只知道读音的小孩儿,伸出手笨拙的用身上沾着的族人的血,一点一点的在仅剩不多干净衣服上,写下了三个字:
萧玉书。
“那我跟你姓,我们做一家人吧。”时御疏认真道。
小孩子的眼睛很大,看得到天上地下,小孩子的眼睛很小,只装下了挽酝怔然的脸庞。
当年那日,墙倒废墟旁,一大一小浑身狼藉的两个人,在一片血腥中四目相视。
挽酝看着小孩衣服上歪歪扭扭的字,霎时泪如雨下。
两个没了家的人,
最后在折云峰上成了彼此的唯一。
可现在挽酝却把自己世上唯一的家人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