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数息,四面蓦然亮了起来,项述离开水面,一捋湿发,观察周遭岩壁上的地脉。地脉从四面八方朝着密道深处延伸而去,犹如一株巨大树木盘错的根须,越是朝深处走,地脉的红光便越炽盛,及至抵达一个十丈高的地下溶洞处,洞内已全是发出血光的地脉,以及犹如血管般吊垂着位于溶洞中央的一颗硕大心脏。
心脏朝外散发着黑气,搏动之时,室内充斥着无所不在的红光。
“你来了,”心脏响起了蚩尤的声音,“定海珠。”
项述眉宇间映着红光,说道:“如约而至。”
“在你身上,孤感觉到了龙神的气息。”
幻魔宫中一片静谧,唯独在那心脏下,站着一名陌生人。
“王子夜?”项述喃喃道,“你还活着?”
王子夜欲言又止,蚩尤的声音却道:“不必管他,他被你们收走一魂后,已近乎废了。”
项述朝王子夜一扬眉。
蚩尤之声又道:“王亥竟是觊觎孤的兵杀之力,想约你当作帮手,篡夺孤的身躯。幸而你并未相信。”
王子夜顿时退到魔心之后,不住发抖。
项述答道:“他在我面前,谈不了任何条件。不过你竟是什么都知道?”
蚩尤之声答道:“我对人族最是了解,在被我唤醒之前,他在地底苦苦挣扎不休,不过也只是一名凡人。”
项述走向那硕大心脏,王子夜不断退后,蚩尤的声音说:“那就是明王交到你们凡人手中的,不动如山?”
项述在心脏前侧头看了眼背后的剑,没有回答。
蚩尤答道:“日光、月曜、星芒、电闪、烈焰与骨磷,世间六大源初之光,与首山之铜铸就的轩辕氏遗剑……你可以试试用这把剑来杀我,这就是它被造出来的原因了罢。”
“但它是杀不死我的。”蚩尤说,“现在的我,就是明王与轩辕氏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证明——只因万世的六道光之外,还有一种光芒,乃是心魂之光。”
“想要真正地毁掉我,你须先取驱魔师性命,再将他的魂魄,连同心灯,炼入这把剑中。”蚩尤说,“这才是你们真正肩负的使命,亲手杀死你的爱人,再完成这把剑最后的熔铸,如此,方能竞全功。”
项述答道:“但是这么一来,陈星就得死了。”
蚩尤之心发出一阵怪笑道:“不错,你自然也可对此置之不理,抛弃你们的宿命,那么一年后,当岁星回归天穹之时,心灯亦将随之陨灭。世事总不遂人所愿,方有‘执念’,天地轮转,执念与不甘,无所不在。”
“现在,孤给你第三条路走,”蚩尤之声说,“成为孤新的身躯,与孤共同活在一具躯壳之中,若你的魂强大到能吞噬孤的魂,孤便成为了你。”
“若你抵挡不住,你便成为了孤。”
项述注视那魔心,喃喃道:“蚩尤,你为了这么一具身躯,甘愿冒这等风险?”
蚩尤答道:“孤能以这等方式重获新生,哪怕让你来当主宰,又有何不值?当你知道了孤的一生后,想必也会与孤做出同等之选择。都道炎黄乃是人族之祖,却无人知道,孤亦是人的先祖。阪泉之战后,孤的血液浸润进神州大地,数千年里,凡人所饮的泉水、服下的药草,一生所食,甚至天地供养的,俱有孤的精血。”
“孤早已与神州同化,飞禽走兽、草木山川,俱有孤的意志!轩辕氏杀了孤,却也成全了孤!”
“但无论最后谁胜谁负,孤都答应,会为你改变因果,回到二十年前,将尚未入命的岁星,从他的命盘中摘除出去。”
“你想救的同伴,”蚩尤之声续道,“孤也将除去他们身上的怨气,放回来给你。”
项述答道:“你如何担保,不会食言?”
蚩尤之声低沉道:“孤是世间的神,神明从不食言。凡人在孤眼中,俱是蝼蚁,这天地间的生灵,亦尽是孤的子孙后代,对生死的执念、对自身的不甘与怨忿,孤比你们更清楚其中的痛苦。待你成为了孤,或是留下自己的一丝神魂在孤体内,自然便知。”
“来罢,苻坚即将开战,怨气盈野,定海珠即将练成。将你的法宝拿出来,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万灵阵了。”
项述依旧沉默不语,蚩尤最后道:“孤对你们这一现世,毫无兴趣,待得万灵阵成,为你办完这几件事后,孤便将回到三千年前的阪泉,那里,才是孤的战场。定海珠,你还在担心什么呢?与孤同化,成为这神州大地千秋万世的唯一之神,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项述终于一抖包袱,沧浪珠、狰鼓、落魂钟、白虎幡、驺虞幡、天罗扇六件法宝飞向那巨大心脏,闪闪发光。
“天罗扇依旧归王子夜持用,你负责洛阳天权,外加森罗万象、苍穹一裂,七魄俱全。”蚩尤之声道,“王子夜,待人间怨气最足之时,便发动万灵阵,为孤重塑身躯。”
王子夜怔怔看着那落魂钟,钟内,魂魄的光芒若隐若现。
淝水南岸,四更。
桓伊与谢玄快马加鞭前来,与等在营地外的谢琰会合。陈星匆忙下马,说道:“项述呢?你们谁看见项述了?”
谢琰答道:“武神大人稍早时穿过军营,不知道渡河不曾。若是渡河,想必往秦军那边去了。”
陈星焦急道:“没人跟着他么?”
谢琰摊手,询问地望向桓伊,桓伊也不知该怎么办,国难当头,只得让陈星自己想办法找人,说道:“驱魔师还请先歇息片刻,帅帐随您使用,本将须得参谋作战,恕不能奉陪了。”
“你们忙吧。”陈星说。
谢玄与桓伊低声商量道:“要么咱们带着陈先生上阵打仗?”
桓伊皱眉道:“这像什么样子?何况岁星只保佑他,打不过了,难不成还把他丢出去砸人?”
“我都听见了!”陈星还没走远,愤怒道,“待我找到项述以后再教训你们!”
谢玄常听陈星有岁星罩顶,逢凶化吉,带他来淝水时亦心存侥幸。
封他当个主帅怎么样?让他一骑当先,率领北府军冲出去,说不定还真能引发秦军阵脚大乱,自相践踏,自己人踩死自己人,最后兵败如山倒,一百多万人乱起来是什么规模,兴许先把苻坚自己给踩死了。
但这等好事,想想也就算了,桓伊已布好防线,派出斥候监视,谢玄收敛心神,赶往帅帐议事。陈星则爬到军营瞭望塔处,茫然地朝漆黑一片的夜幕里眺望。
项述呢?他到底去了哪儿?陈星不知为何,总有股不祥的预感。他祭起心灯,朝向那茫茫夜幕中一亮,项述没有回应。他一手按在胸膛前,再亮,项述还是没有回应。
“去秦军营地问问。”陈星自言自语道,他越来越担心项述,仿佛从离开寿阳,前往淝水的一刻起,他们之间三年来的某种联系,就这么断了。曾经哪怕项述不在他身边,他却依旧能感觉到这种联系。
天亮了,陈星骑着马,在淝水岸边转了几个来回。
对岸白茫茫的一片,陈星上了高处,看见远方的秦军犹如大海一般,在平原上与天相接。
“我的妈呀,”陈星喃喃道,“这么多人?!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反观之南岸北府军,十万人排布于平原上,不过是数个方阵。
“不知道他们想在北岸还是南岸决战。”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该不会想强冲一百一十二万人的大军罢。”
陈星听见那熟悉的阴沉声音,蓦然转头。
一人穿着黑色武袍,策马出现在陈星身后,背着把长刀。
“慕容冲?”陈星震惊了。